再次恢复意识时,麦禾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以及天花板上预埋的隔断轨道和青绿色的布帘,这里不是她的家,而是医院,手脚都被约束带固定着,她在惊慌中奋力挣扎,看到母亲扑向她。
麦言秋的出现让麦禾的挣扎停滞了几秒,麦禾恍惚起来,窗外日光明亮,不知又过去了多长时间。
麦言秋趁机牢牢摁住她,嘴里发出嘘声,说:“不乱动,好好躺着,别伤到自己。”
“为什么绑我?你怎么来了?别这么压着我,疼啊。”
麦禾不安地看着母亲,感觉到母亲很用力压住她的肩膀,她又开始奋力对抗。
与此同时,她想起上一次去精神科就诊时看见过的女孩。
那个不承认生病的女孩,那个劲儿很大,拼命挣扎,拼到脱力后被其他人像动物一样横着提溜起来的女孩。麦禾想象她的归宿,她们是不是一样的结局?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被捆绑、被限制自由?
挣扎间,麦禾注意到枕头套上刺绣的红色小字,【人民医院神经内科VIP病房】,是人民医院?
她品尝到劫后余生的欣喜,可还没高兴几秒,麦言秋说:“这家医院不行,我来联系转院,给你找最好的医院,绝不让你再病下去。”
麦禾惊恐地摇头,哀求母亲不要把她送去精神病医院,她不想被关起来。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和母亲并不亲昵,但此刻竟然像女儿常常对她做的那样,蠕动着身体对母亲撒娇哀求,说:“妈妈,你可怜可怜我,别这样对我,求你了。”
“傻孩子,妈妈还会害你吗?”
麦言秋落泪了,她的态度和之前相比判若两人,麦禾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她们谈及过去,谈及病痛,母亲是那样自信和笃定,她像只鹰,张开双臂就能保护幼崽平安,这才过去不到十天,母亲就张不开翅膀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越想越觉得不安。
“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
“没有,你别乱想。”
“那你放开我呀!妈,你听我说,我已经看过医生了,只是轻度躁郁而已。我晕倒是因为忘了吃药,没事的。我跟你保证,回去以后一定好好吃药。你别让他们把我捆起来,我不想住院,我不能住院啊,甜歌那么小,没有我,她怎么办?!”
“我帮你带,你把甜歌交给我。”
“不行!”
麦禾疯狂挣扎,拼命摇动手腕和双腿,她憋着劲,呼吸粗重地仿佛跑了场马拉松。
“你不信任我?”麦言秋似乎是被女儿果决的态度伤害了,松开了手,她退后两步,像审视怪物一样打量麦禾,然后深深提气,冲门外大喊:“护士!护士!”
伴随着她的叫声,医护人员破门而入,在麦禾眼里,那是一群白衣厉鬼,他们拿出各种刑具对准她,逼近她。她没有武器,能做的只有抬头、张嘴、露出牙齿、左右摇摆头颅,发出不情愿的叫喊。这自保之举狰狞可笑,毫无作用,针头扎入臂弯的瞬间,她听到孩童尖锐的啼哭,那熟悉的声音像哨音般让她静下来。
麦禾怔怔地看向声音的来源,见甜歌躲在母亲怀里哭到张大嘴巴,她立刻静下来,咬住嘴唇,不再挣扎,像一头落入陷阱的可怜的母狮,把生命里最后的注视留给陷阱之外的毛绒绒的小东西。
这一次世界是以慢速消失的,一点点地拖延着结束,合上眼皮时,麦禾看见了哈雷彗星。
药劲过去后,麦禾平静地醒来,她没再抵抗,躺着,慢慢转动眼珠。
天又黑了。
几号啊?
她感觉到生命在断裂,一而再、再而三,她对那些断掉的时间毫无感知,它们是纯粹的折损。
“我睡了多久?谁把你叫来的?”麦禾小声问从打盹中醒来的母亲。
“我没走,”麦言秋说,“你不让我住在家里,我就在你们小区租了个房。”
“为什么?”
“我是想在你需要我的时候,能马上出现帮到你。”
麦禾愣了一下,反问:“你监视我?你不会还跟踪我吧?”
“你别这样,”麦言秋说,“理解我一下,好不好?我实在放心不下。”
难怪……这段时间麦禾走到哪里都觉得身后有眼睛在盯她,她只当是自己心里有愧、疑神疑鬼,原来是母亲在跟踪她。眼泪不争气地滚出来,心里一点怒气也没有,心境像毫无波澜的大湖,无能狂怒时自尊尚在制高点,而此刻,麦禾只觉得屈辱。
“甜歌没事吧?我没有伤到她吧?”
“没有,她只是有点害怕。你的邻居听到她在家里哭,打电话给物业了,物业又把仇然找了来,我不知道仇然对你做了什么,反正,他把你吓坏了,幸亏我就住在小区里,要不然,还不知道他会怎么伤害你。你们离了没有?赶紧跟他离,他要什么都给他,我们不跟他争,他就是个傻子,分不清好坏主次。你是不是对我上次说的事上心了?怪我,怪我,不就一幅画吗,给他就给他,当喂狗了。我真是后悔,当初就不该听外婆的话让你结婚,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