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静静听着儿子的独白，从未插话，在李伟突然停住的时候，拉住他的手：“对不起，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心理负担。”

“我挺恨你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在姐姐被家暴，我无能为力的时候；在我执意把她的孩子要回来，最后又不幸夭折的时候。我总觉得是你们被动让我承受这不幸的一切。如果你们是坏到人人深恶痛绝的父母该有多好，至少那样我能心安理得地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一个人生活下去。现在我觉得这世界完全颠倒了过来，你们都挺好，我反而成了唯一那个不好的人。我像个不肖子孙一样，理所应当地接收了你所有的工资，最后一声妈都没喊过你。你们让我现在完全不知道怎么处理和你们的关系，还是当陌生人吗？一直躲着不愿意面对事实。”

母亲说：“不管怎样，妈永远是妈，爹也永远是爹，这就够了。你爸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希望你快乐地活着就行。无论这些年我对你付出了多少，都是我自愿的。你成个家，有个伴就行了。觉得累，这个家的事就不要再管了，情非自愿，就没有必要，不管对你姐还是我。如果当年我要是你的想法，也不会选择离开那个家。不要想着同情谁的命运，同情谁就要背负谁的命运，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就行。”

“虽然你的想法我并不认同，”李伟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尖，“可能对于你来说是对的。放到我身上就不灵了，不管你还我爸都很容易地就接受姐姐这般悲惨的命运。”

“可发生了，该做的都做了，你爸也没有抛弃她，还能做什么？”

“所以这才是问题的根源，就是这样，我才感觉不到所谓的爱。为什么发生了就应该是理所应当的，姐姐第一次嫁人是爸让的，第二次嫁人是你让的。她一次比一次不幸，可你们怎么就很容易地接受了，罪魁祸首是你们啊！是你们造成的，为什么我就无法感觉到你们对她任何一点内疚呢？这才是我奇怪不能理解的地方。”李伟突然变得激动

杨春芳抬头看了一眼停车场的灯光，她的确没有一丝对女儿的愧疚，她的本意只是想让她有个家，出发点本来就是为女儿着想。李洪天的想法也大致如此，虽然女儿如此不幸，他还是认为自己该尽的责任尽到了，也承担起照顾女儿的责任，这已经够了。

“我们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过，不可能一辈子都投在儿女身上。”杨春芳说。

“我不是想绑架你们一辈子照顾她，是我觉得你们的爱像悬在空中一样，从未让人感觉到过真实。”李伟长吁了一口气说。

“怎么才是真实呢？我这些年含辛茹苦供你读书。你爸义无反顾地来接你姐姐，并去打了他前女婿一顿。你非要给你姐姐带个累赘，我也签字了，并给了一部分钱抚养。你爸也在你姐病后，送她入院治疗这么多年。还要怎样才是真实，为她的不幸的一生悲伤大哭还是低头给你姐姐道歉？你活得太不真实了！人只要活好当下就行了，你总纠结那个过去干什么？你姐的不幸已经发生了。要说对你姐姐，你都没资格评论我们。小时候我亲眼看你躲着她，人家嘲笑你姐姐的时候，你何时帮过她。我和你爸从来就没嫌弃过她，你突然把她送到我身边，我有赶她走吗？帮她成家，也只是想她以后有个儿女做依托，总不能一直靠我们吧，我们也会老。又能指望上你吗？你躲了几年突然良心发现，就可以来指责我们不对？”杨春芳一时也很气愤。

李伟有些崩溃：“你们给我的感觉就是把她当作工作任务来完成一样，只因为那是职责所在，并没有投注任何感情在里面。我想不通，一点都想不通。”

杨春芳对这个儿子非常无语：“那你去过好自己人生行不行？姐姐从来不需要你来承担责任。你就是从来没过过苦日子，这些事到底有什么可纠结的，你姐现在不好好的，像个孩子一样快乐，也不记得曾经的不幸，你非要揪出来扯什么破布条。以后有能力了帮助一下你姐，没能力至少把自己的人生过好。就这样，我也没什么话再可以和你说，还有，我妹的事谢谢你帮了很多的忙。”

李伟完全无话可说，半天憋出句：“我累了，回去了。”他说完转身要走。

“太晚了，改天再回吧！不愿意去我家，到小姨家住一晚再走。”杨春芳拉住他。

“我出来太长时间了，赵金龙一个人看店应付不过来，我坐夜车回去。”李伟摆手，走了几步，又回头纠结很久才说：“妈，不管怎样也改变不了你是我妈的这个事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说了这么多话，我轻松多了，似乎突然间接受了这所有的一切。你平时多休息，都有白头发了。我走了，过一久我再来看你。也许在这件事上，错的人从来都是我。”

杨春芳等这声妈已经等了太多年了，但听到时却没有太过激动：“欸！好，路上慢点，到了跟我发个信息。”

李伟苦笑一声，摆摆手，说：“好，回去吧！早点休息。”

他走出小区回头看了一眼，这么多年压抑在心中的不满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同时对姐姐的内疚就像突然间感受不到了一样，他拍了拍脑门，觉得这一切很奇怪。

坐在火车上的他很快就睡着了，到站的时候，天刚刚亮。他下车后，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他更加不解的是，自己竟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一瞬间曾经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都全部接受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抽了一口就连着烟盒打火机扔进了垃圾桶，他觉得自己以后并不需要抽烟了。

他觉得这一切的转变是因为跟母亲终于说出了这些年压抑在自己心中的负担，也正因为如此，即便事情没得到解决，但憋了这么多年的话终于说出去了，并且是那个合适的人。

一切摆在面前的问题似乎完全迎刃而解了，他像是突然获得了某种心学一般，坚定了一个处事准则：但行好事，莫问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