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以怎样的目光注视对方才能不显怯场？

该以怎样的行动回应期待才能不显无能？

谎言吗？

善意的谎言固然振奋人心，但紧随而来被戳破时的尴尬又怎能不让人无地自容？

那么，便承认吧。

承认自己的弱小，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

用最真实的话语回应稚童天真的眼神。

即使摧毁了他们的幻想，哪怕真实得丑陋。

丑陋到不堪入目。

害怕失望者们悲伤的表情，害怕他们自我和解，自我麻木。

但更害怕的是由自我虚设的美好破灭后，他们绝望沉沦的模样。

比起当一个骗子，一个懦夫似乎更能让人接受。

不是吗？

所以为什么在一开始不选择逃跑？

那样的话就不必承受他人的期待，向所有人展现自己难堪的模样。

如果早知道如此......

不，其实早就猜到这样的结果不是了吗？

那么为什么还要莅临现场呢？

是因为获得力量后，膨胀的自信已经让自己无所畏惧。

还是说。

真的，就如同所有人所幻想的那样。

像英雄一样登场。

领受鲜花和喝彩，接受他人的崇拜与敬仰，少女的垂青，荣耀与声望，一切的一切像是童话故事般美好。

所以为什么呢？

江一的头更低了，他只想享受片刻的缄默，放空视野与大脑。

但显然总有好事者不解风情般，打扰他的兴致。

“真遗憾啊，不过英雄的自我否定与审视也是舞台剧中常有的戏码，不是吗？这个时候就应该轮到英雄出场了。”迈着轻柔的脚步，男子走至江一近前。

看着对方呆然麻木的样子，摇了摇头：

“振作起来！我们的英雄，你的观众们还需要你，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放弃呢？那么便由我来充当一会反派，来为你身份的正统性证明吧！”

话音一落，男子拖拽着江一身前不知所措的女孩的双手将其一把拎起，全然不顾她的哭喊与反抗。

突发的变故让失神的江一再次回过神来。

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将女孩夺回，为此甚至毫不在意身后向其头部猛砸而来的枪托。

“停下，二位。江一先生，还请不要做出过激行为，不然我会前此定性为‘紧急事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江一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同样的还有抵近他头颅的枪托。

他死死盯着眼前笑意盎然的男子，目光中透露出的是不加掩饰的杀意。

看到对方凶神恶煞的表情，男子假惺惺地摆出畏惧的姿态：

“不要这样看着我吗，我这也是为你好，你知道为了让你成为真正的‘英雄’我花了多大功夫筹备今晚的舞台吗？”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绑架这么多人的？”

“绑架？拜托，哪怕是英雄也不可以这也血口喷人！要知道，他们可都是自愿来看表演的，这都要多亏了我的好伙伴的大力宣发，不过他有事先离开了。”

“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是说了吗让你成为真正的‘英雄’啊。”男子病态地嗤笑着。

看着眼前色厉内荏的少年，一字一顿道：

“我给你一个能够拯救大部分人的机会。只要你用枪杀死我手中的女孩，我就放其他人走，怎么样？”

“这不可能！”江一怒吼道。

对于对方无理至极的要求，丝毫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看着对方那义正言辞的样子，男子的笑容更加猖狂了起来：

“为什么不可能？”说话间，男子将女孩拉至自己胸前，面容逐渐痴狂。“你不是想要救人吗？你不是想当英雄吗？我这不是给你机会了？来，开枪，就当是瞄准我，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就全当是为了击毙人憎的歹徒，意外杀死了无辜的女孩。”

“我不是英雄！”

“那你为什么要来？你明明可以跑的，你可以逃出去向特行组汇报情况等待增援，但事实是你毫不犹豫地单刀赴会，难道不就是为了逞英雄吗？”

“你怎么可能会给我那样的机会！”

“但你就算来了又能改变什么？你能救谁？你就连自己都救不了！被虚伪的正义感裹挟，不计后果的行动，到最后换来的除了可笑的自我感动你还能得到什么？”

正说话间，男子看向了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李善染，一脚踢在对方的膝窝处让其跪倒在地。

“还是说你指望这个废物真能帮上你什么忙？开什么玩笑！这个一事无成的家伙他妈的根本什么都做不到！”男子面色狰狞，双眼血红，一脚又一脚地干在李善兰佝偻的背脊上，像是践踏垃圾般，将自己久积的怨气尽情宣泄在这只早已被生活压垮的牛马身上。

许久之后，像是踢累了般，男子呼出一口气，一脚将蜷缩在地浑身颤抖的李善然勾走。

但却再也无法维持之前那副虚伪的和善笑容，面色冷漠的转头看向江一，语气嘲讽道：

“所以明白了吗？你一直在欺骗自己啊。”

话语像是重锤般，砸在江一的心头。

让这名少年彻底失去了挣扎的气力，双手垂落，呆然在原地。

英雄被击垮了，在反派的言语下认清了自己虚伪的本质，放弃了反抗。

这才是男子想要的，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那么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呢？

男子将小女孩重新放回地上，放任其跑回母亲身边。

伤重的母亲拖起疲惫的身躯，竭尽全力用双手给予女儿怀抱与温暖。

但现在，没有人有心情欣赏这场感人至深的重逢，而是不约而同地将视线集中在少年与男子身上。

男子重新走回少年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附耳道：

“超凡者的世界不是过家家，但也并不复杂，非黑即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可以轻松概括我们的本质，竟然你不想当英雄，那么当个恶人，如何？”

不待江一回答，男子从口袋中抽出一把手枪塞到江一的手中，顺势抬起了他颤抖的双手，指向了前方的人群。

“看吧，一群服于教化的羔羊，面对强者时，只会选择顺从。竟然明白自己没有成为英雄的资格，那么为什么不肆意挥洒这份天赋的暴力，向这群无知的凡人昭告你的与众不同，如何？

开枪吧，开枪吧，开枪吧！”

话语恍若恶魔的低吟般不断传入江一耳中，使他的意识陷入朦胧。

看着眼前平民们那惊惧无助的表情，被压制的那份屠戮所带来的快感开始涌上心头。

他的呼吸逐渐粗重，癫狂的笑容开始爬上脸颊。

终于，江一动作了起来。

他一把甩开男子的双手，将手枪砸落在地，朝着男子后退的方向狠狠地啐了口唾沫：

“渣滓。”

唾液飞溅到男子的脸上让其陷入了沉默。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江一那讥讽中透露出凶戾的笑容，久久后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