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灵运被江云的眼神看得发毛,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捡起剑,行了一个持剑礼以示尊重,下台的时候,他几乎都觉得背后那道视线要把他的衣裳烧出一个洞了。 张鹤羽看也不看作妖的张鹤意,瞥一眼比武台前挤挤挨挨的天禄弟子,声音不高不低,“围在这里做什么?都回去用功。” 最底层的人级弟子呼啦一下散了个干净,地层弟子走得慢些,却也不敢违背,剩下的一百来号天层弟子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然谁都没有离开的意思,眼见张鹤羽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王灵运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鹤羽师兄,鹤意带来的这名新弟子很有些武道天赋,和他交手获益良多,所以……” 江云立在比武台正中,她原本是盯着王灵运看的,王灵运的头一低下,她就注意到了那位鹤羽师兄和他身边的老道,张鹤羽身量极高,面容清俊,只看立在那里的架势,便知是一位高手,他的身上隐隐带着一种和微生衍相似的气息,却没有微生衍如坐云端的疏离仙气,有些顺眼,而那老道看上去只有四十来岁的模样,却是须发全白,眼带神光,让人看不出深浅来。 张鹤羽看了江云一眼,微微点了一下头,对王灵运道:“我来时听见人说你连输了四场,忌焦,忌躁。邱良,你如何?” 人群之中,一名抱剑的冷面少年言简意赅地说道:“看了九场,尚未一试。” 江云先前也注意到了这名少年,众人都是一身白衣水墨,唯有他一人穿着黑衣,头发削得极短,眉低且长,眼锐而明,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剑似的冷煞之气,然而现在她的眼里已经看不到邱良了,她盯着张鹤羽看了半晌,忽对他持刀行礼。 曲温笑了,颇有些揶揄地对张鹤羽说道:“鹤羽,人家邀你哪。” 张鹤羽的视线这才完完全全地落到了江云的身上,他的眉头轻扬了一下,说道:“你尚未入道,我同你对战胜之不武。” 张鹤意简直要被自己带来的愣头青给吓傻了,拼命地给她打眼色,然而江云根本就不看他,她的眼神十分坚定,语气郑重地说道:“江某一路寻仙至此,本以为山外有山,心向往之,然在此处未遇敌手,公子气度不凡,江某诚心求一败,还请赐教。” “非为一败,是心有怀疑,怕我张家教不了你吧?”张鹤羽一笑,道,“也罢,鹤意,取你木剑来。” 张鹤意讨好地凑了过去,回头瞪了一眼江云,嘿嘿笑着说道:“大哥,你别这样嘛,对付这么个小崽子还要动剑,多伤颜面啊,你空手上去得了,要什么木剑……” 张鹤羽瞥他一眼,直接从他腰间抽出了做练习之用的木剑,脚下一点,就从百尺外跃上了高台,轻如一片鸿毛,江云下意识地横刀去战,张鹤羽并不攻击,一连守了十七招,不曾让她找到一丝破绽,江云越打越心惊,明明是木剑,对上她削铁如泥的刀刃竟然不见一丝损伤,两刃相击之时还有金石之声迸发出来。 又过了两招,就听张鹤羽道:“兄台小心了!” 江云眯起双眼,对战无非两个路数,一是看清对方的攻击规矩,做出应对,这是守,趁其不备攻其破绽,手眼结合行云流水,这是攻,张鹤羽的守势并无破绽,他开口提醒便是要由守转攻,不管武道境界高低,实在是很有武德了。 果然第十九招被挡下,张鹤羽手中木剑一转,气势转而凌厉,两招一对上就迫得江云连连后退,他的剑和王灵运的不同,剑上的那层气有如实质,守势时还不明显,转为攻势之后,江云几乎不能正面和他对战,二十斤的玄铁陌刀和轻便的木剑相击,反震的力道竟然比醒追的天生神力更大,震得她手掌发麻,连带着手臂都不稳。 剑重,剑更厉,剑刃所指,剑锋所向,剑气至,江云发觉她避开的那些剑气落在比武场坚硬的青石地面上,都会削出深深浅浅的剑痕来,落在人身上必是骨血碎裂的下场,只能退。 勉强对了二十招,张鹤羽的剑毫不意外地架在了江云的脖颈上,他收起剑,道:“承让。” 江云并不见一丝被击败后的羞惭,眼神反倒越发灼热,持刀一礼,“是江某输了,江某想在此习武,入公子说的道,总有一天能和公子再战!” 张鹤羽胜在天资占优,师出名门,肯下苦功,他的武道境界远超同龄人,并不代表他是一个武痴,但不妨碍他很欣赏这样的对手,只是他的手刚拍上江云的肩膀,还没来得及说些鼓励的话,就听底下的曲温开口道:“鹤羽,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成什么样子?” 张鹤羽有些奇怪,但他倒是了解自己的这一位师父,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地提醒他,也就顺势挪开了手,道:“你的身手在王师弟之上,邱师弟之下,天禄楼以实力论排名,就暂且做个三师兄吧,你和鹤意的关系不错,先让他跟着你,带你了解一下厉文剑楼的情况。” 曲温连褶子都在笑,一边笑一边咳嗽,江云看了这老道一眼,开口提醒道:“不是三师兄,是三师姐。” 张鹤羽起初还点点头,等到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怔愣了,离得最近的张鹤意啊了一声,露出一个和张鹤羽一模一样的表情来,比武台下一片死寂。 转眼一个月过去。 厉文剑楼每年都有各楼之间的排名战,张家的火嘉天禄楼是去年的第一,天禄弟子每日早起练拳,读书冥想,打坐运气,实战对擂,几乎片刻不得空闲,只要是新来的弟子没有一个不喊苦的,十个里有九个能跟得上进度就已经很不错了,所以韬晦楼人满为患。 江云不同,她能吃苦,起得再早,她一睁眼必然清醒无比,睡得再晚,也不会有半句抱怨的话,她也肯学,今天教的东西绝不留到明天才会,要练必然要练到最好,所以张家派来的几个教习师父没有不喜欢她的,张鹤意原先只是被打发去带着她了解情况,没两天张鹤羽就黑着脸把他扔给了江云,就一句话,让他跟着她好好练武。 张鹤意明显感觉到自从这个空降的三师兄来了之后,他在自家大哥心里的地位就开始直线下降!不要问他为什么不叫三师姐,整个天层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没人能对着三师兄的脸叫出师姐两个字,他大哥自从顺嘴秃噜过几次江师弟之后,也不坚持叫师妹了,甚至他的几个小弟已经在筹划着带三师兄去逛逛双修馆了。 张鹤意十分委屈,明明人是他带进来的,结果倒好,他自己给自己带进来了个整天看着他不让他偷懒的顶头师兄,偏偏他一看到三师兄瞪眼就腿软,扎扎实实练了一个月整的武!他这辈子十八年加起来都没这么累过!不整她几下,她不知道张家纨绔的张是嚣张的张! 然而愿望是美好的,想要实现却很难,纨绔子弟整人的方式不外乎揍和坑,揍,张鹤意不敢,坑,他坑过了,人家不上套,很明显智力比他高,两次试探得到的结果是他实战对练的时候被揍更疼了。 武力望尘莫及,智力也不如人,张鹤意并没有放弃,撑了一个月,他终于等到了大休日。 厉文剑楼平时不放假,三个月才有一次大休,一次大休歇三天,不管去哪都没人管,只要赶得及第四天早课前回来,江云凑巧,只学了一个月就赶上了大休,不过她倒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只准备在天禄楼练三天的武。 张鹤意忙劝她,“三师兄,大休苦短啊!你来了这么久,兄弟们也都没给办个庆祝宴什么的,可巧赶上,三师兄是外地人,不知道咱们这儿青竹坳里的梨花白有多香!咱们喝完酒,再去软红楼里看花娘,那儿的花娘美得很,身段风流,小腰一扭一扭的,只穿个肚兜披纱,腿一抬……” 江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张鹤意陡然想起眼前这个七尺男儿的真实性别,嘴里转了个弯,“男、男的也有啊,俏的骚的会弹琴唱曲儿的,我叫十个来陪三师兄!” 王灵运坐在江云后排,正收拾书本,闻言耳朵一长,问道:“软红楼还有男人陪客?” 张鹤意得意道:“我上次去见到的,在金纱帷幕后,也涂脂抹粉,看着跟花娘没什么区别,个头要高一点,是货真价实的男人,男客女客都陪。” “那我也去见识见识!”王灵运哈哈笑道。 江云从座位上站起身,点头算是同意,她书桌过道的邱良忽然也开口道:“那就一起去吧,让鹤意师弟破费了。” 张鹤意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