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的手!我的手!!”陆清左手死死攥住锦被,凌乱的长发散乱在雪白的脸上,猩红的眼犹似两颗血红的洞般触目惊心。 接骨的剧痛疼得她几乎肝胆俱裂,可心底所受的屈辱却远比身体上承受的痛楚更甚,犹如剜骨削肉的凌迟之痛,每一刀都剜在她的心头,溅出看不见的血。 “清儿!你这样可是要母亲心疼死啊!”冯氏急急地揽住陆清的肩,望着陆清已经肿起的整只右臂,心如刀割一般。 她的女儿是府中的掌上明珠,自幼娇生惯养,受尽呵护,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陆宗正疾步走进屋内,浓眉倒竖,震怒地吼道,“你们这帮废物!还不赶紧拿出医治的办法来!若是治不好大小姐,我就要你们全家老小陪葬!” 屋里的数名大夫登时骇然跪了一地,颤颤巍巍的头也不敢抬。 “将军!小人们实在是尽力了啊!” 陆宗正额间青筋直起,怒斥道,“一派胡言!我看分明是你们这群庸医分明医术不精!” 跪在首位的大夫伏在地上惊惶万状,连忙凄声喊道,“小人哪敢欺瞒将军呐!大小姐的右臂不仅根骨尽断,就连筋脉也是俱碎。断裂的骨头纵然能花数年的时间接上,碎裂的筋脉却是如何也复原不了,只怕,只怕……小人真的尽力了啊!” 冯氏闻言眼前一黑,猛地向后颤了几步,银白的月光将她端庄的脸映得惨白。 怎么会……她的女儿,她素来引以为傲的掌上明珠,若是这右臂彻底废了,那她大好的前程与后生不就要就此断送了吗?! 陆宗正怒火直窜,猛一拂袖,疾言厉色叱道,“满口胡言!来人,给我把这个庸医拖下去杖毙!” 屋子里登时响起那人凄惨的求饶声,“将军饶命啊!小人句句属实啊——” 陆宗正怒不可遏,转身却见陆清伏在床边,原本姣好精致的一张脸此时已然煞白如纸,银白的贝齿死死咬住下唇,猩红的眼眶几近要渗血一般。 灯火明灭,她孱弱的身子似是随时都会被风吹倒,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气。 “我真的……真的成一个残废了?”豆大的泪珠自眼眶滚落。 她本怀抱着最后的希冀,希望梦醒过后她的手臂依然完好无恙,她依然是北尉最矜贵的将军府大小姐,是陆家引以为傲的天之骄女。 然而最后的希望也在这一刻彻底破灭,她彻底沦为一个残废,沦为整个北尉最大的笑话,任由旁人诟病嗤笑。 “不……不……”陆清疯了似的猛然摇头,龇裂的眼角倏然瞪大,“不!我绝不要变成一个废物!陆棠你这贱人我要杀了你——” 急火攻心,她一口鲜血骤然喷出,薄弱的身子轰然软倒。 “清儿!” “清儿!” 整个南山苑顿时乱成一团。 陆宗正立在廊下,两眉紧皱,锐眼中阴云浮沉,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下人来报时的话犹在耳边,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府里的二小姐,那个外室生的女儿,竟将他最优秀、最偏疼的掌上明珠打成了残废,就连冯子之都险些折在她的手里。 这简直荒唐! 这十多年来,他虽然从未过问这个毫不起眼的女儿,却也深知她生性懦弱窝囊、胆小怕事,更常年蜷缩后宅,没有习武的可能。既然如此,她究竟是从哪儿学来的本事?又从哪儿来的这天大的胆子? 陆宗正暗暗惊异的同时也不由得心惊,冯子之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师从溟山,剑法精湛,换做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未必及得上,然而那丫头却…… 他想不明白,两道浓眉和抓着凭栏的手不由得越拧越紧。 冯氏疾步走出屋外,仓惶而怨恨的面容上已然没有了往日的端庄与沉稳,她紧紧攥住陆宗正的衣袖,无不凄清地喊道,“老爷,您可一定要为清儿做主啊!她是老爷您自小看着长大的,一直都是您最疼惜最为之骄傲的掌上明珠。可如今却惨遭毒手,落得如此凄凉的境地,大好的前程都生生断送在了陆棠那个贱丫头的手里,这叫她日后该如何自处啊!” 她的清儿,她放在心尖疼宠的女儿,那大好前途与锦绣人生全都因陆棠这个贱人给彻底毁了! 她焉能不痛,焉能不恨! 陆宗正从未见过自己的嫡妻这般狼狈凄然的模样,素来严肃的语气也不禁放软了许多,“芙儿,你别急,此事我定会好好追查,给你和清儿一个交代——” 冯氏闻言面色一白,抬头泪眼婆娑地道,“老爷还要追查什么?事情不是已经很明白了吗?就是陆棠那个贱丫头将清儿打伤至此的!” 陆宗正眉头紧拧,沉声道,“此事没那么简单,据下人来报,陆棠与子之险些同归于尽,生死关头却忽然冒出了个神秘男子,不仅轻而易举地从子之索命一剑中救下陆棠,还仅用一招就将子之打成了重伤。” 冯氏惊了惊,“什么?” 陆宗正微微颔首,“子之师从溟山,修为不低,却被人仅用一招便压制得彻彻底底,由此可见,那神秘男子的实力绝不容小觑,必然大有来头。” 不仅是实力,下人还道那神秘男子气度惊人,且来去无踪,便是冯家最强大的情报网,也没能查出一星半点关于那神秘男子的身份来头。 若是陆棠的身手与那神秘男子有所牵扯,那么就不得不让他心生忌惮了。 冯氏的眼底顿时聚满了泪花,语声凄然,“老爷!即便那神秘男子实力非凡又如何,我陆家、冯家乃是百年世家,势力庞大,门客无数,难道还会怕他不成?妾身就这么一双儿女,谨儿天纵之资,自幼便被溟山书院看中,收为嫡传弟子,前往溟山拜师修习,已是离府多年……” 溟山书院乃北尉武学圣地,寻常人根本无法进入。而当年,她的嫡子陆谨才不过五岁,便因天赋异禀、资质奇佳而被恰好云游途径汴京的溟山院主相中,收为嫡亲弟子,带往溟山亲授课业。 这等荣耀,放眼整个北尉也再寻不出第二人。 可儿子多年不在身旁,唯有清儿承欢膝下,却没想到竟遭此巨变! 冯氏语气愈发似弱柳无依般,两行清泪直下,攥着陆宗正衣袖的手也微微颤抖,“谨儿不在,只有清儿常伴妾身左右,她是那么善良优秀的一个孩子,而如今却惨遭陆棠那丫头的毒手,彻底沦为一个残废!她今后还如何嫁人?老爷……她连您的嫡亲女儿都敢毒害,如此胆大包天,您若是再不出面重惩那丫头,只怕日后妾身也会惨遭她的毒手啊!” 冯氏的话声声凄切,陆宗正不由得一怒,“她敢!” “她如何不敢?”冯氏泣不成声,“老爷您不在府中已有一月之余,可知前些时日,妾身见她已经是十六岁的姑娘了,好心为她张罗了一门好亲事,她非但不领情,当着众人的面毒打绿衣,咒骂四姨娘,甚至还用钝器抵在妾身的脸上,公然羞辱妾身——” “她果真敢如此?”陆宗正闻言的第一反应便是不信,他不信那个胆小如鼠的窝囊女儿有那个熊心豹子胆,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冯氏哽咽道,“老爷,妾身何曾对您有过半分欺瞒!此事府里人人皆知,您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府里的下人。那日妾身受惊过度,缠绵病榻数十日才渐渐有所好转,却不想清儿竟遭此大难!如今妾身和清儿她都敢恣意欺辱,若是日后……妾身真的不敢再想了……” 陆宗正没想到陆棠竟真敢如此放肆,不禁勃然大怒,“这贱丫头竟如此胆大包天,反了天了!” 一个外室生的庶女,才学了点皮毛就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敢在他府上叫嚣! 他坚毅的脸上盛着不可遏止的怒意,猛一拍栏杆,也顾不得此前的种种忌惮,厉声叱道,“管家!” “老爷——” 陆宗正一边往前院走,一边怒气冲冲地道,“立刻加派人手,务必找到那个不知羞的贱丫头!给我将家法请入祠堂!” 管家一惊,家法!祠堂!这可是要出人命的重惩啊! 冯氏立在原地,仍是一副凄然的神情,嘴角却缓缓浮起一抹狞笑。 陆棠,你敢如此毒害我女儿,今日我女儿所受的种种屈辱和断臂之痛,我定要你加倍偿还,不死不休! *** 翌日,灰蒙的天际晨光将起,薄雾冥冥间却有风雷隐动,犹似山雨欲来。 陆府大门前,大批大批的戎装护卫从府里涌出,管家的声音在微凉的风中显得严肃而刺耳。 “找到没有!” “还没有!”护卫紧张地道。 “再加派人手找!每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务必要尽快把人找出来!”管家眉头紧锁,不禁冷哼一声,“闯下这等滔天大祸,老爷连府里最严厉的家法都请进祠堂了,她必然是躲在哪个见不得人的角落里不敢出来——” 目光一转,忽然一噎。 大门的正前方,薄薄晨雾的笼罩下,有一抹纤细而柔韧的劲黑身影缓缓走近。 她身后新日将将升起,她背对红光,犹如一株遗世独立、张扬怒放的黑色曼陀罗,潋滟红霞从她修长的腿一直镀到沉冷的脸庞,映得面上那双狭长明锐的眼睛亮如寒刀。 管家不由得一惊,倏然瞪大双眼。 “二、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