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零三章 又见绿枝(2 / 2)唐风锦瑟首页

那侍役说着说着却叹气起来,道:“秦娘子自去年开始便怏怏的,也不怎么出来表演了,没想到竟被贾郎君又吓了一回,秦娘子好像越发闷闷的,连往日的恩客都见得少了,如今好不容易改了心意出来表演……所以郎君们才这般齐整整的来捧场呢!”

王三娘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两人说话的功夫,高台上的表演已经结束了一轮。

“郎君快看,秦娘子要出来了!”侍役好心提醒道。

王三娘这才开始关注起那高台来。

只听得一道琴音铮铮,一个绿衣水袖的女子,袅袅娜娜的从层层纱幔中踱了出来。厅堂上下瞬间安静了下来,纷纷将目光投向高台之上的女子。

那女子正是风情万种的秦绿枝。她站在高台中央,青丝如瀑及腰,盈盈水眸扫过台下乌泱泱一片人海,她嘴角轻扬,似笑非笑,随着一曲琴声流淌而出的是她那长长地迤逦在身后的水袖,不见她如何动作,那水袖犹如被注入了生命一般,四散开来,铺张开去。但她的身形未动,仍旧那么袅娜的站着。

台下众人只觉得奇怪,纷纷交头接耳起来,猜测那秦娘子要表演什么新鲜花样。

秦绿枝就那么孤零零的站在台上,神情莫测。待琴声渐渐低落下去,她忽然轻启檀口,唱起了曲子。

这一下,台下瞬间安静了,但人们的脸上却不是安然欣赏的表情,而是惊讶,十足的惊讶。秦绿枝素以舞技闻名,其唱功据说一般,众人也没有听她开口唱过,心里自然认定了她不善唱曲,没想到今夜却是不虚此行,竟然听到了秦绿枝的‘初唱’呢!

秦绿枝的音色的确一般,不知为何,音色中还带着一丝丝沙哑的味道,让一向听惯了清脆婉转之音的郎君们有些淡淡的失望和不适应。

王三娘自然也听出了秦绿枝那‘特别’的嗓音,不过她并不在意,反而因为发现了秦绿枝的不足而有些小小的‘幸灾乐祸’。但,细听了她唱的曲词后,王三娘却实在乐不起来了。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

泌之洋洋,可以乐饥。

岂其食鱼,必河之鲂?

岂其取妻,必齐之姜?

岂其食鱼,必河之鲤?

岂其取妻,必宋之子?(出自《诗经·陈风·衡门》)

此时此刻的秦绿枝好似洗净了铅华的一朵青莲,抛却了往日的一切妩媚与风情,盈盈若水的眸子里擦去了暧昧的诱惑,显现出她原本清透的、纯净的色泽。她站在那里,好似一个孤独无助的孩子,亦或是彷徨迷茫的少女,她一字一句的诉说着心中的疑惑:

简陋的门楼亦可做栖身之所,潺潺的泉水亦可令人忘记饥饿。既然如此,非是鲜美的鲂鱼、精贵的锦鲤,才能入君之口么?非是聪慧的齐姜、宋国的美人,才能入君之眼么?

那一声声疑问,似叹息、似不忿、似劝解。

王三娘突然有些同情起这个女子了,她好似听懂了她那一声声沙哑的诉说。

这个女子呵,‘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她不明白,她不是齐姜,便不能为他的妻么?所以她带着一声声不平之音,质问着。

这个女子呵,混迹红尘,阅人无数,她明知不可得,却偏偏心有不甘,所以她劝自己,非是他不可么?非是他,为何不可?!

泯灭了自我,泯灭了真情真意,而变得寡廉鲜耻的风尘女子,王三娘见闻过不少,但这般敢于公然质疑,公然袒露自己心扉的秦绿枝,让王三娘不禁刮目相看,便是她认为‘出淤泥而不染’的苏柳娘,都及不得她的勇敢。

“也是个可怜人呐!”王三娘感慨道。

“这里的娘子,哪个没有一肚子的苦水,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侍役似乎也受了秦绿枝的歌声影响,颇有感触。但话一出口,立马后悔了,连忙改口道:“呵呵,您瞧我这臭嘴,竟胡说!”

王三娘摇头道:“你没说错。”

“郎君果然是个真性情之人!”那侍役见王三娘很好说话的样子,又打开了话闸子,道,“话说咱这位秦娘子也是个痴心人,虽然明面上大家不说,但私底下谁不知道,秦娘子心里恋着那郑郎君!”

听了这话,一旁的阿莫连连咳嗽。王三娘神色复杂的瞟了侍役一眼,心中抱着渺茫的希冀,不自然的问道:“你说的是哪个郑郎君?”

那侍役听到阿莫的咳嗽声立马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却听王三娘问话,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道:“不就是去年因为马球赛被女皇陛下夸赞过的那个郑瑞嘛!”

阿莫无语抚额,心中腹诽,这个笨蛋,不懂察言观色么,没看见咱小娘子脸都黑了?

王三娘的确黑了脸,侍役的话让‘血淋淋的现实’打破了王三娘那不切实际的希冀,随之而来的便是心中五味杂陈的感觉。

秦绿枝的表现,让她实在嫉恨不起来。谁没有感情呢,谁不喜欢优秀英俊的郎君呢?何况,郑瑞就是那么一个允文允武又俊朗不凡的男子。秦绿枝对他的迷恋,自己如何不能理解?与‘哀哀怨怨’‘爱而不得’的秦绿枝相比,她是如此的幸福,能得到这么优秀的男子的眷顾和承诺。

秦绿枝一曲唱罢,与众人行了一礼。却见台下出奇的安静,竟没有人鼓掌捧场。直到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从人群中站起来,啪啪啪的鼓了几声,台下这才传来了零星的掌声和叫好声。秦绿枝似乎并不在意看官们的反应,施施然的转身走了,只留给众人一个清冷的背影。

“小……郎君,快看,那个就是贾蔺!”阿莫遥指着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激动道。

“瞎激动什么,早看到了!”王三娘淡淡然道。

那贾蔺的身形长相,的确很特别,五大三粗的,却穿着一件澜衫长袍装斯文,怎么看怎么别扭。再看他那张脸,本就是个凶恶面孔,再罩上那黑皮子,独独一只铜铃大眼咕噜噜的转,只觉得其人阴森可怖非常。他身边除了自己的伴当,无人与他同席,可见其面目有多让人望而却步。无怪乎此人甚少露面,恐怕也是知道自己的‘人缘’不好吧。

因着秦绿枝的事情,王三娘没有了继续逗留的欲望,连带着对贾蔺也失去了继续探查的兴趣,便想吩咐阿莫走人。没成想,她刚起身,眼角余光却扫到了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王三娘立刻不淡定了,她正眼去寻那人影,却只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背影,但就是这一眼,让王三娘马上断定了此人的身份。

郑瑞,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他方才也看了秦绿枝的表演?

他这般匆匆忙忙的起身离开,不会是去找秦绿枝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