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尹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能和自己的老师，坦然地讨论早恋那么敏感的话题，而且相谈甚欢。

胡南实说得对，她和程英桀之间的感情确实是长久的，至少到2013年为止，他们一直很好。

“胡老师，那我们两这座位的事？”元尹趁热打铁地问。

“我尊重你的意见！先扶我起来！”胡南实不假思索地说，元尹扶着他从台阶上很慢很慢地站起来，他站在那里扶着腰补充道，“元尹，高中时期的感情是最值得珍视的，初中时心智还够不成熟，大学的同学又有地域上的距离，不能常聚，最后你会发现身边最好的朋友还是高中同学。”

“胡老师，我还和他坐，我们不换！”

胡南实点点头，和元尹相视而笑。

“不是，你什么时候解释的啊？我怎么不知道？那老胡怎么说啊？他相信了吗？座位还要换吗？”程英桀急切地问。

每次程英桀这么三连问五连问，元尹就想逗他，故意苦着脸，唉声叹气。

“我就知道！这事还得我来！放心吧，交给你桀哥！没什么办不成的事！”

元尹看着他这仗义的样子，实在憋不住，小人奸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

“不是！你拿我寻开心是吧！”说着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一手放在他那堆乱书上一手撑腿上，转向她，审问道，“说吧！怎么个意思？”

“老胡说他相信我们，我们不用再被迫早恋了！”元尹开心得就差撒花昭示天下。

“那座位呢？”程英桀追问。

“你想换吗？”元尹明知故问。

“废话，我当然不想换啊！”程英桀一拍大腿，几乎吼出来。

“那我们就一直坐一起！”

“不是，元尹，你可以啊，这么棘手的事，你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搞定了？！”程英桀还是有点难以置信，靠在椅背上，手指敲击着桌面说。

时间是不知疲倦的白马，昼夜奔腾，上课下课，白天黑夜，夏去秋来。

元尹和滕蔓在教室后面，准备着第二期的黑板报，江源清和往常一样早早地进教室，开始催作业。

“怎么就一张卷子，还要拖这么久，都下午了还不交上来！别的班一天做两张，都早早的就交上来了！你们怎么回事啊？真差劲！”

忽然就有同学在下面接话说，“别班是别班，我们是我们，别班平均分是120，我们呢？有什么可比的！”

还有好几个声音学着江源清的语气，阴阳怪气地在说，“真差劲！”

声音大得元尹在后面画黑板报都听得一清二楚，江源清显然也是听见了的，但她只是背过身去，在黑板上开始写板书。

滕蔓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对元尹说，“就先到这吧，晚上再画！”

元尹点点头，滕蔓回到座位上，把准备好的小蜜蜂，拿上去递给江源清说，“老师，把这个带上吧！后面的同学说，声音有点小，听不太清！”

小蜜蜂是胡南实交待滕蔓置办的，上次家长会过后，他把班干部叫出去商量如何提高数学成绩的对策。大家普遍反应江源清上课的声音小，又有点北方口音，听不太清，于是才想出这个办法。

江源清转过身，声音有点哽咽地说，“我不要！我尽量大声点吧！”

多年后，元尹终于明白，江源清的这句“我不要！”是出于她的骄傲她的倔强，她只是觉得她可以努力和其他老师一样，而不是带着小蜜蜂接受质疑和异样的眼光。

秦戈在下面，一点面子不给地说，“如果能大声，早就大声了啊，就像如果成绩能好，早就好了啊！还是带上吧！”

滕蔓尴尬地站在那，说，“老师，要不然，您还是带着吧！”

这时刚好铃声响了，滕蔓情急之下，就上去帮她带。

“我说了不要！”江源清大概是为了表示自己是可以大声的，提高了音量说。

但同时一转身，不小心把滕蔓在给她带的小蜜蜂，碰落到地上，从讲台上摔下来，塑料外壳碎成了好几个碎片。

滕蔓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愣了好久，蹲下来开始捡地上破碎的小蜜蜂。

“别捡了班长！反正捡了也修不好！修好了我们也不要了！”秦戈若有所指地说。

接着全班开始群情激奋，前排上来两个同学把滕蔓拉回位置。

江源清压制着情绪说，“这课你们还听不听了？”

“我们是想听啊？可是听不懂，我们有什么办法！”

“反正家长会的时候，家长都决定好了，期中考试后和校长说，换数学老师，既然迟早都要换，那干脆现在就换好了！”

元尹看着教室里，已经不受控制的场面，所有的抱怨和不满，像一个个威力十足的手榴弹向江源清丢去，眼看着就要把她炸得粉碎。

但元尹不想放弃，毅然决然地站起来说，“但胡老师不是说了，看期中考试成绩吗？”

“看什么期中考试成绩，就我们现在这成绩，还不明明白白地摆在这吗！再说了，你一70多分的人，能听懂数学吗？自然怎么样都无所谓，瞎凑什么热闹！”秦戈完全目中无人地说。

程英桀实在看不下去，拉着元尹坐下，隔空对着秦戈喊道，“你会不会说人话啊！70多分碍着你了啊！那我总听得懂数学吧！我就觉得江老师的课挺好，她声音小，我坐最后一排也能听见！怎么你们坐前面的还听不见啊！”

“程英桀！你怎么回事啊！睁眼说瞎话也不事先打个草稿的吗？你有听过数学课吗？课挺好？声音不小？你说这话不心虚啊？我们可和你不一样，我们没法自学！我们就需要老师好好教！教得好成绩就好，教得不好成绩就不好！”秦戈有理有据地反驳道。

江源清僵着脸，对下面的混乱场面似乎已经麻木了，也没有力气去维持秩序，颤抖着手，把白色的粉笔，规规矩矩地插回粉笔盒，整理好她的课本和密密麻麻的备课本，紧紧地抱着它们，独自跑出了教室。

“是！我的确成绩不好，也承认我听不太懂数学课，但那都是我自己的问题！但我知道，我们在坐的同学，不是所有人都听不懂江老师的课，我们有多少人，是在人云亦云，随波逐流罢，这样的我们，和乌合之众有什么区别！大家应该也看到了，江老师每次都提前来教室催作业，中午牺牲休息时间来教室给我们辅导，我们说听不懂，她就放慢进度再讲一遍。这些都表明，她愿意和我们一起努力。虽然她总说我们‘真差劲’，但大家也清楚那只是她的口头禅而已，她是我们的老师，我们在她心里即便再差，也是她的学生。她始终都没有放弃我们，那我们为什么要放弃她呢？将心比心，如果今天站在讲台上的是我们，这么被针锋相对，我们会不会难过甚至绝望？！”

元尹讲完之后，下面一片寂静，她来不及多想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椅面“吧嗒”一声掉下来，声音很刺耳，但她没有心思去管，也无暇关心教室里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就径直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