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慵懒洒落,此刻恰为董祀的侧脸镀上一层烫金的光边,婵娟却感觉一阵阴森凉意扑面而来,一不小心钻入鼻中,不由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同时还自觉忽视了最后起身的那位小公子嫌弃翻出的巨大白眼。 蔡琰理了理身上的莲青色衣裙,今日特地换上的素纹广袖曲裾与她的妆容发式极为贴切,董祀望着那人自袖口抽出的一方白色丝帛,不知为何竟本能地有些抗拒。 “董先生既然如此不愿,那蔡琰定也不会纠缠不休,这是我拟好的婉拒信,公子若是看着没什么问题,我便将它送去司空府,定不会再与先生有半分瓜葛。” 既抱有最美好的打算,又为自己留下最保险的退路。 婵娟眸中更是多了几分欣赏,瞅着蔡琰的空档直想将那方白娟夺过来瞅瞅人家的文采,幸亏若儿及时挽住了她的胳膊,她这才喟然作罢。 董祀许是没料到蔡琰如此直接果决,与一般犹豫不决、难有主见的官家小姐甚为不同。他面露难色地望着蔡琰手中所谓的婉拒信,竟一时不知到底是接还是不接。 只听杨修一声慨然惊叹,“没成想蔡小姐长得柔若清霜,竟还如此利落果绝,修佩服不已。”忽视以身践学并在用生命向他翻白眼的董祀,杨修又道:“若是董兄无此福气,杨某不才,愿等小姐有朝一日青眼相待。” 董祀:…… 谁知,曹植也冲蔡琰的方向拱手见礼,颇为洒落和气道:“蔡小姐如此仙姿绰绰,植亦不知董兄怎会说出刚刚那番话来。” 话罢,还一脸“我很清白”的无辜表情。 董祀:…… ——你感受过绝望吗?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倒戈向蔡琰时,蔡琰却还是面容淡淡,只冲董祀晃了晃手中的绢帛,道:“董都尉?” 婵娟实在看不过眼,不动声色地自董祀身前行过,然后忿忿然一脚踏上那厮的脚尖,望着那迅速塌下一块的圆头布鞋,婵娟躲到曹植背后,假惺惺惊叹一声:“婵娟无心,怕不是踩疼了董先生?” 感受到脚上传来的阵阵痛感,董祀却忽地灵台一明,并不与婵娟计较,只伸手接过蔡琰手中的素帛,似乎颇为认真地瞧了瞧,然后方方正正地叠好放入怀中,若有所思地抬头道:“蔡小姐莫急,在下看小姐这信中有些不妥之处,今夜且先回去修改一番,明日再来归还于小姐。” 婵娟:…… 她是真没想到董祀这厮竟能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莫不是他见人家蔡姐姐文采样貌俱佳,这会儿竟想着反悔并开始死缠烂打了吗? 蔡琰倒是颇为不在意,只微微点头,便回身冲婵娟和杜若笑出两只醉人的酒窝,“两位妹妹莫怪,今日因为姐姐的私事而耽误了叙旧聊天,等过几日我定会去府上亲自拜会,正好也去瞧瞧郭先生。” 婵娟之前便曾告知蔡琰她们二人是郭府的女眷,听过蔡琰的话后,忙笑得见眉不见眼,“姐姐说的哪里话,有空就常来聚聚。” 望着蔡琰出门后,只飞身跃上食肆外一匹黝黑发亮的神骏宝马,然后随着马声嘶鸣,一会儿的功夫便不见了身影,婵娟悠悠然坐回早便被人收拾干净的竹席上,凉凉道:“怎么,后悔了?” 董祀:…… 婵娟和若儿又在食肆中待了许久,并致力于和杨修、曹植几人组成教育小分队,从头到脚对董祀的行径进行了一番批判,直到那人捂住自己抽痛的额角,腾地起身,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消失在门廊下,婵娟这才与那几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虽说董祀装得毫不在乎,可她还是能隐隐看出,当他望见蔡琰的那一刻,眸中那难以掩饰的惊艳与欢喜。 刚刚踏进郭府大门,沉默一路的若儿这时却恍然出声,道:“原来当日是三公子央求大公子帮忙前去阔新桥头的?杜若以前总以为女子才会害羞委婉一些,没成想董都尉也是如此。” 婵娟这才想起刚刚曹植脱嘴透露给她的事情来:说是昨日蔡琰突然相邀,董祀本不打算应约,谁知杨修得知了此事后,连忙八卦地跑去与曹植商讨,最后二人决定瞒过董祀,先去假意赴约,看看这传闻中蔡氏女的姿容再说。 只是找谁代替董祀赴约却让他二人着实费了一番脑筋。董祀是武将,杨修不搭;董祀二十有余,曹植不搭。遂思来想去,二人便将目光投向了正在中庭辛苦练剑的曹丕身上。曹丕被自家三弟磨请了半晌,终是抵不过那人撒娇的功力便点头应了下来,可谁知在阔新桥头等了两个时辰,竟是没见着一个女子的身影,曹丕当时差些对自己的身姿样貌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想着当日自己若是朝那家酒肆的另一个窗口瞧去,定能见着曹植与杨修二人吃瓜的身影,婵娟就禁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姐姐现下心情果真是好多了”,杜若见婵娟笑得开心,不由添了一句,“那姐姐前些时候的行径莫非都是因为醋了?” 婵娟本还在笑着,听过此话后顺利地两眼一翻,狠狠地咳出两声。 “臭丫头,不许胡言!”婵娟冲若儿吹胡子瞪眼地恐吓一番,却发觉自己的恐吓干巴巴且有些万年不变,着实没什么威慑力,就又听见杜若那丫头继续断言道:“果然是醋了。” 婵娟:…… 就在她想拿小拳拳教训若儿一番时,就听远远地传来奉孝一声呼唤:“娟儿,若儿”。 婵娟这才发觉,自己和若儿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中院凉亭处,此时奉孝与荀彧还保持着她们出门时见到的那个坐姿,只是面前的小几皆换成了琴案。且荀彧面前端端正正摆放的竟是一只五弦秦筝! 奉孝会弹琴婵娟本就知晓,只是没成想,荀彧还会演奏秦筝? 奉孝见她二人走近,只问道:“今日可有什么新鲜事?” 婵娟闻言只能想到董祀与蔡琰两人的纠葛,望着面前两位静静对坐的大佬,婵娟突然双眼放光,一股脑儿将这两日遇到的事情全数倒出。 奉孝:…… ——看来新鲜事当真不能随便多问 荀彧却似乎听得极为认真,待婵娟话音稍落,那人便轻飘飘抛出一句话来:“蔡文姬一事主公曾经提起过,奉孝当日不也觉得董祀此人刻板守礼,所以并不看好这段缘分么?” 奉孝这才叹了一声,“只可惜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倒是忘了这蔡文姬还是个难得一遇的仙人儿。” 谁知,杜若却拉拉婵娟的袖角,愣愣道:“姐姐,两位先生话中何意?” 婵娟这才掩唇轻笑,凑近杜若耳边道了句,“也就是说董祀他已经有倾心于蔡姐姐的趋势了。” 而后,婵娟又凑上前去跪坐在两位先生不远处的矮几边,道:“不知两位先生可有什么好建议?” 荀彧与奉孝对视一笑,只端起手中的茶杯,道了句:“反其道而行。” 反其道而行?婵娟微微蹙眉。 却见荀彧说罢,便打算起身告辞。 见他们没有再开口的欲望,婵娟亦随着起身,只是临起身之际,才听奉孝似乎突然记起了什么,猛然拉住婵娟的手腕,声音却是悠悠凉凉,“大公子已在后院等你多时了。” 婵娟:…… ——为何总有一种家长故意帮你出气的赶脚? 婵娟指尖轻颤,却及时攥成拳头,又自奉孝处收回胳膊,这才压下心尖的起伏不定,冲奉孝勉强笑笑,“谢先生提醒。” 对面的荀彧却拢袖而立,像是并不着急离开,此时竟冷不丁冒出一句感慨来:“真看不出,大公子这般勇利果决之人,竟也会如此痴情。” 话中似有深意,可当时婵娟乍听之下,却也并未瞧出有何不妥。 冲两位先生各自矮身拜别后,婵娟这才挽起圆柱旁静静侍立的若儿,两人一起穿过东院长长的回廊,待瞅见自己小院紧锁的院门时,果然瞧见在那幽深天色下站了位红衣墨发的俊秀少年。 那人此刻正倚在身后石青色的院墙上,院内长势繁盛的细柳无意间爬出几缕枝叶,有的遮在他头顶,有的垂落他肩头,莫名有股难以言喻的温柔。 若儿见状,只颇有眼色地拔腿开溜,婵娟回过神来去瞧她时,杜若早便不见了踪影,来去如风,倒是可爱的很。 婵娟再将目光移向曹丕时,那人恰巧也正抬头望来,目光沉似古潭,却又闪烁着几抹复杂的情绪。曹丕见自己对面的女孩迈开步子向自己走来,裙摆荡开的纹路不时带起几片落叶缱绻,见对方并未无视他且直接走开,而是在他跟前悠悠落定,唇角晕出一片笑意,似松风过野,荡人心怀。 “怎么了?” 不知为何,这句问候竟比所有动人的话语都来得熨帖温柔。 就在婵娟出声的那一刻,曹丕闷头俯身将她狠狠箍在怀中,什么君子之约,什么克己复礼,他统统都不再去想,他只想要眼前人,仅此而已。 婵娟感受着那人有些剧烈的心跳,只伸手顺着那人腰间的玉带环上他的腰身,然后将头轻轻靠在他怀中,声音轻柔灵缓,“大公子可是有事要找婵娟?” 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曹丕揽住婵娟后腰的手势顿了顿,这才拿有些暗哑低沉的声音,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此刻那人身上甘醇悠远的气息,与暮色交融缱绻,让婵娟的心跳莫名加快几分。只见她抿唇一笑,抬头对上他逐渐恢复生机的眸子,道:“哦?大公子何来如此一说?” 曹丕定定凝着她的眸子,瞳孔中竟是一片幽海绚烂,“只要是让你恼了,那便是我的不对。” 这次却换婵娟愣怔了半晌,明明是她冤枉了曹丕还不肯直接相问,将他堵在门外又耍了脾气,他甚至连她为何生气都不清楚,可他却不问任何因由就甘愿等在这里,默默接受奉孝的戏耍与被冷拒门外的可能。 就只为向她道歉而已么? 婵娟心头一暖,眼眶突然酸涩地厉害,脑中却还在想自己之前为他吃醋一事万万不可让他知晓。 “冲儿?!” 曹丕听到婵娟略带兴奋的一道惊呼,亦随着偏头去瞧,只以为冲儿又跟着自己跑到了郭府来,谁知目之所及的地方皆是郁郁青青的高树繁花,没有一丝活人的身影。 就在他以为婵娟是为了逃避自己而故意如此时,就感觉有一片冰凉的物什落在自己的脸颊,明明软糯清凉,却让他的脸色如烙铁般瞬间滚烫起来。 婵娟见自己偷亲成功,连忙一个转身隐到自己的小院中,“咔嚓”一声放上了门栓,脸色一片血红,唇角却隐隐含笑。 再次被锁在门外的曹丕 : …… 当时的婵娟竟有种“若是谈个恋爱应该也不错”的感觉,可她却浑然不知,有什么事情似乎正在无形中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