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内寝的梨花妆台前,李嬷嬷轻轻帮太后上着药,此时屋外夜阑已深,主仆二人又将白日的事细细道来。 太后神色黯然,眉头端起:“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李嬷嬷沉吟了一会儿道:“老奴并不觉得主子的脸,是二物相克所致。” 太后喉中“嗯”了一声:“旁人不知,你定是知道的。” 昨日的木樨花油,李嬷嬷才刚打开盖,不知是一直不喜燕贵妃的缘故,还是这发油香味太过浓郁,太后闻着这香味儿就难受,便让李嬷嬷搁置在一旁,所以这木樨花油,她是一滴未用。 李嬷嬷有些不解:“那为何主子今日没在查下去?” “唉……”太后浅叹一声,直起身子,李嬷嬷将药膏盖好,伸手来扶,二人慢悠悠往床榻边去。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后宫粉黛三千,从不缺勾心斗角的主儿,燕贵妃那伎俩,哀家若瞧不出,岂能坐上这太后之位?” 当年先帝林靳,登基时年五十有余,对后宫既是无心也是无力,便一门心思在朝野之上,膝下的三子一女里,林胥年排在老四,要论立嫡,轮不上他,若非太后精明睿智,再加上林靳对她始终有愧,这立贤恐怕也不到林胥年头上。 来到榻边,太后靠在仙鹤祥云金色被上,李嬷嬷拿起边上的蟠龙飞凤绣丝衾,搭在太后腿上,自己坐在了榻下的红木几上道:“主子说的是,虽说这不出五日便可痊愈,但燕贵妃太过胆大,竟敢向您下手。” “哼”太后轻哼一声,蔑道:“哀家不是老了,怕她梁氏,而是哀家得顾忌皇上,今年朝中多变,皇上能倚重的老臣,梁国便是头一个,况且这事那贱人做的干净,真是查的话,一双双空口白牙无凭无证,纵然哀家晓得,也难立她罪。再言皇上在哀家面前道过几回了,蓝博邢衍江立功之事,哀家也怕今日连累了蓝妃。” 李嬷嬷这下明白,晃着身子搓着腿,随后又有一事想说,抬起眼皮刚想开口,又怕过于逾越,便垂下眼来。 太后一瞧便看出她心思:“你我近六十年了,有何事便开口,这老了老了,身边总得有个唠话儿的人。” 太后“我”字一出,李嬷嬷蓦地眼圈子一红,她四岁便进了孟府,当时六岁的太后便在一众新奴中挑中了她,这一晃二人都已是耳顺之年。 想至此李嬷嬷两手揉着帕子,一脸不甘道:“奴婢就是想着主子好不容易到了这个身位,却还要受了这份委屈,便咽不下这口气。” 太后伸手轻轻拍了拍李嬷嬷肩膀,宽慰道:“哀家都不急,你这是急了哪般?” 李嬷嬷这打了半天眼圈的泪,终是落下,忙用帕子擦着。 “多大岁了还如孩般抹泪,丢不丢人!”太后笑责了两句,随后敛容道:“可有瞧见,今日殿上,哀家把那房索吟指给华穆苑时,燕贵妃的脸色?” 李嬷嬷是没留意,木木地摇了摇脑袋。 太后又是一声冷哼:“哀家看人没走眼过,那丫头与其在瑞德宫被作践,不如给了华穆苑,蓝妃若日后想成事,身边得有几个忠心的,哀家这一指,眼瞧那贱人就是一怔,那是她明了哀家知道这弯绕都是她导的。” 见李嬷嬷怔怔的在想这番话,太后便接着道:“哀家与那梁氏还有旧账,今日这账再记一笔,他日一并还了,总之,只要哀家在一日,梁家就莫想做后宫的主。” 李嬷嬷道:“可是母凭子贵,奴婢听宫里人说,大皇子今日在朝上,还得了众臣的称赞。” 太后不喜燕贵妃,但对这个大孙子,还算是满意,便道:“志儿倒是□□的很不错,就怕日后,有梁氏那样狠毒的心。” 李嬷嬷又道:“主子觉得二皇子呢?” 一提起这二皇子,太后就头疼,欣贵妃是那样知书得体,怎□□出个这样的儿子,便连连哀声道:“益儿啊,骨子里不坏,就是没个正行,以后怕成不了大器。”随后又是一叹:“唉,这都半年多了,怎么这些个女人肚子还没动静!” 李嬷嬷忙嘴甜道:“主子莫急,陛下还年轻呢,以后定是多子多福。” 太后凝了凝神,怅然所思,一时声音小如雨滴,似是自言自语来:“可是哀家不年轻了,后位之事得提前盘算好了啊……两位贵妃,燕贵妃不用去提,她是梁家人,绝不考虑。那欣贵妃,心思不在后位上,哀家知道。新进的这些妃里,玉妃憨傻被那燕贵妃做枪使。娴妃出身富甲,若不是她那京城首富的爹,趁着衍江水患捐出巨款,自古以来官瞧不上商,她恐也封不上个妃来。” 太后连这个也说了出来,不知是糊涂还是专讲给她听,李嬷嬷不敢出声,继续揉着帕子。 “哦对……”太后一呼,记起一人来:“还有那宝贝荷淋的生母月嫔,本宫倒是挺喜欢她,可这月嫔性子太软,今才说了一句,便被燕贵妃顶的不敢在开口,再加上她又是前朝旧臣之女,不妥不妥……” 李嬷嬷本以为今在大殿上,太后是身子不舒服,所以没有多言语,原是在打量这些子娘娘们,还是主子慧心,这又记起年轻时的太后…… 太后斜眼瞧李嬷嬷正望着自己出神,便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诶!你觉得蓝妃如何?” 李嬷嬷回过神来,眼角皱纹不知叠了几层,眨巴眨巴眼皮道:“老奴觉得蓝妃娘娘年龄不太,却遇事沉稳,是可成事之人,这眉眼之处同主子还有几分相似。” 太后一听便起了精神,展颜道:“是啊,你同哀家想到一处去了,这孩子很对哀家眼缘,头次见哀家便瞧着喜欢,只是她这才入宫不到一年,想要争过那些子女人,还得些时日。今日便算是给她上了一课,总是讨哀家的好,可是不行,得会自己谋事。” 瞧着太后这些话,早是在心中对蓝妃有了打算,方才却装模样问自己,李嬷嬷想那蓝妃真是好福气,这才几日,便让太后相中了。 又聊了会子,见太后开始丢起了盹儿,李嬷嬷忙伺候着太后歇下,刚掖好被,太后倏地睁开眼捏住了她的手,声不大,却很是冰冷:“红霞那丫头,弃了。” 子时的梆子已落,夜阑更浓。 白日里慈安宫散了后,程曦便回了瑞德宫收拾包袱,毕竟同屋了半年,与风铃还是有些感情的,这一走,怕是再也不愿回这儿了,便将太后之前打赏的物件,一俱给了风铃,从今起有了闺蜜蓝妃的庇护,何愁不能吃香喝辣。 睡了大半年土炕的程曦,第一次感受到身下的厚褥,是如此绵软,身上的锦绣丝被,是多么的舒适暖和,头下绣花帛枕另一端的闺中密友罗晶,也是全然无睡意,从屏退了宫人到现在,她们足足聊了三个时辰,这期间又是抹泪又是笑。 程曦也终于搞清楚了一件事,那日在KTV喝到断片儿的她,在罗晶的搀扶下,二人是被一辆行驶风速的渣土车,直接撞来了大安国。 如果是半年前知道了这样的真相,程曦定是难过的无法言喻,可此时,只是些许唏嘘,许是已经接受了穿越而来的事实。 经过今日之事,罗晶也不敢在掉以轻心,她本以为只要安分守己,不去得罪别人,就难有祸端。 程曦直怪她想的简单,如今后位未决,她又因救欣贵妃而得宠,燕贵妃等人岂能坐视不管,今日她虽未得逞,但往后定还会有所设计。 真是应了那句,一入宫门深似海。好在从今后,身边多了一个相知相熟,可以信任的这么一个人,便也觉少了份孤寂,添了些温暖。 这几日太后因红疹之事,免了请早,华穆苑这二人,一觉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程曦很久没有睡过自然醒了,心中直叹,这才是穿越应该有的命啊! 到了飧食时,华穆苑堂内的小叶紫檀八角桌上,足足满了八盘子饭菜,玉兔模样的琉璃珠玑,味色俱全的凤穿金衣,外酥内甜的云河段霄,还有那正中摆着的龙衔海棠,这龙衔海棠程曦曾听红红提起过,这里包含了鱼茸、大虾、马蹄、还有金华火腿…… 罗晶刚才提起那金三镶玉箸,便听立在边上的那位直咽口水的声音,瞧见程曦这副嘴馋的模样,忍不住低头含笑:“你们都出去吧,索吟留下伺候就行。” 见木门一闭,程曦迫不及待腾地一下坐在那五开光炫纹坐墩上,拿起了一块琉璃珠玑就往口中塞。 “诶妈呀!”程曦双眼一闭,待那桂鱼清香与虾茸肉沫在舌尖中尽情舞蹈时,不住地摇头赞叹,双丫髻上的粉色发绳也跟着摇摆起来。 罗晶见了心中一酸,念起昨夜程曦道来的种种,这半年也着实委屈她了,抬起手用绢帕轻轻帮她拭了拭嘴角,二人相视一笑,这顿饭菜便更觉可口。 今日收拾的宫女们进门瞧见那一桌美味,被风卷残云了一番后,便觉主子昨日在慈安宫必是受了苦,所以今日才胃口大开,殊不知程曦已肚子鼓鼓,心中暗笑,只要我在,你们主子以后就不会食欲差。 酒足饭饱,二人院中小憩,罗晶坐在屋外透着日光看会子闲书,程曦肚涨坐着憋得慌,只敢四处走走晃晃来消食,这以后的日子若都如现在这般惬意,那该多好呦,然而小翠顶着一张微僵的脸,出现在院子的时候,二人无奈对视了一眼,便知准是又出事了。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经过昨日那事,话儿也不敢在院里讲了,待三人回了屋,将那门关了紧,程曦又去将窗子都落下,小翠这才敢开口。 “主子,如今后宫都已传遍,今晨在冷华殿北侧的枯井里,发现了慈安宫宫女红霞的尸首。” 罗晶一疚心,忽觉胃里翻江倒海,干呕了几声,程曦忙提起桌上的紫砂壶,满了杯暖茶递到面前。 罗晶惴惴手捧茶盏,却迟迟未饮。红霞她见过面,是跟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年岁将二十出头,人也机灵,却不知怎的遭了这罪,想到这么一个她相识的鲜活生命就这样没了,心里又是一阵难受,神色黯然道:“可知是中何人之手?” 小翠与那红霞也道过几次话,这会儿子心里也不痛快,轻叹道:“说是失足了……可那冷华殿是冷宫,好端端夜里,她怎会去哪儿……” 望着站在对面若有所思的程曦,小翠声也是越来越小,虽昨日主子有惊无险,但她也晓得,先前她们疏忽大意,险些着了道,如今得小心行事,处处提防着点,眼前这宫女,也不知是否可信,这本还想说的话,便卡在了喉中不知该不该道来。 然这半年程曦的粗使宫女可没白当,别的是没学会,甚会瞧人眼色,探人语气。见小翠望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心中猜到七八分,这丫头看来挺有心,还知道要防着她。 昨夜里,二人榻上谈起过小翠,是同罗晶在柳清殿吃过苦的,一路来尽心尽责的照顾,算是个可靠的人儿,程曦也不打算掖着了,便直接道:“奴婢斗胆道几句,翠儿姐姐可别盯着索吟瞧了,昨个儿是太后亲调奴婢来华穆苑伺候蓝妃娘娘的,夜里也是奴婢在内寝守了主子一夜,若不是个可说话的,这会儿主子也不能让奴婢在屋里站着。” 罗晶心会,便冲着小翠点头道:“索吟所言甚是,要说与她,在新秀宫便已熟识,日后有事但说无妨,华穆苑中,我信你二人。” 小翠顿了顿,听得主子这番话,心中一动,直接落膝于地,道了番表忠心的话,程曦见着,也学着模样,对罗晶一拜,所谓忠心护主,誓无二志之话,道出来一大通。 罗晶令她们起身说话,还给看了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