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程曦的眼皮儿一直跳个不停,想着就该是出了大事,正与风铃清扫着石阶,便瞧见管事嬷嬷黄着脸,从廊口匆匆过来道:“索吟,快停了手里的活,慈安宫派人来押你了。” 程曦是料到的,只是没想会如此之快,旁的风铃见了,吓得忙握住了程曦的手,程曦抽出手,在风铃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便默不作声的与宫人走了。 不一会儿,程曦便被押进了慈安宫,一进殿便觉气氛紧张,李嬷嬷依如往常黑着面,太后虽有面纱,但依旧能看出此时在强忍着怒气。 要说昨日,在太后内寝,程曦背过身蹲下时,非但没有下毒,还将那白玉脂几近倒空,因为她怕那真正的眼线来给白玉脂使坏,索性一想,便都倒了,也算保护了这殿上的老人家。 程曦猜测的不错,如今太后中毒,便是燕贵妃叫她那内应做的,程曦暗自捶胸,只怪当时时间紧,未将瓶中白玉脂倒了干净,让太后中了招,也苦了蓝妃。 太后看着殿下跪着的丫头,一个低等粗使宫女而已,自己待她不薄了,那些个精贵小玩意儿,也打赏了不少,没想竟做出这样的事,太后气的重重拍在那凤銮的仙鹤扶手上,怒道:“大胆房索吟!为何毒害哀家?” 程曦也是心中哀嚎,你说她下毒了活该,可她是真真的没有下啊,这铁定不能认罪,只见她不止两膝跪地,连头带手,一并伏在地上,惶恐道:“回太后,给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加害太后!更何况太后与奴婢无冤无仇!奴婢为何这么做啊,这没有道理!” 罗晶瞥了一眼身旁伏地的宫女,冷冷道:“你只是一宫女,当然没有胆量。” 欣贵妃又接着道:“蓝妃所言极是,一个宫女怎敢冒死对太后下毒?在怎么说,这毕竟是瑞德宫的人……” 二人言下之意直指燕贵妃,众人便抬眼去瞧,本以为燕贵妃会辩解一番,可谁知她却转脸对着身旁的刘嬷嬷,似是一脸不知情般,责问道:“刘嬷嬷,昨日本宫不是叫你将那木樨花油送去慈安宫,怎这花油落到了个粗使宫人手中?” 刘嬷嬷赶紧跪下认错:“奴婢昨日端着那木樨花油,刚走到瑞德宫口,这房索吟便上前来,说那时太后应快要午醒,若是她去送,还能给太后讲几个有趣的段子,太后定是欢喜,巧言一番后,就将那木樨花油端了去,都怪奴婢未考虑周全!” 程曦心中叫苦不迭,听那主仆俩一唱一和把锅甩给自己,就来气,真想冲上去,撕了她那装模作样的嘴脸,可估计还没到人家跟前,自己就要完蛋了,程曦深吸一口气,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想想,如何把自己身上的锅甩走! 纪元纾听到这木樨花油,在脑中迅速的回想着,她是司药女官,后宫各宫所需药材,都需要通过她来记录,她尽可能的不让自己漏掉一丝线索,因为她也不愿这二人中的任何一个有闪失,忽然纪元纾心底想到了一个念头,便抬起身道:“启禀太后,可否让奴婢看下这木樨花油?” 刘云香不解:“太后是面上中毒,那木樨花油是用在头发上的,检查它做甚?” 季太医微微向前一步解释道:“虽是用在发上,但头发距离面部很近,如若真有何问题,倒也是有可能引起面部中毒的迹象。” 太后点头应许,命李嬷嬷将那木樨花油取来。 程曦这时还伏在地上,她微微侧头瞄了一眼燕贵妃,难道燕贵妃不怕自己昨日将她给的毒,滴入木樨花油里面么? 只见燕贵妃面色依旧沉稳,看不出一丝顾虑,因为这木樨花油是绝不会有问题的,燕贵妃也是低眼去瞧跪着的程曦,二人双目一对时,燕贵妃嘴角不似觉察的向上提了一下。 程曦豁然明了,原来从一开始,燕贵妃就没有信过她,昨日曼音殿内是一出戏,燕贵妃给她的并不是什么□□,所以此时燕贵妃可以从容不迫。 很快,李嬷嬷就将木樨花油端了出来,纪元纾起身又是一拜,便与季太医,刘尚食,一同在大殿的红松木桌上细细查验。 待程曦从燕贵妃那儿收回目光时,扫过身旁跪着的蓝妃,瞬间脑中嗡嗡作响,她定了定神,又回过脸来细细地瞧…… 罗晶本是抬眼望着那边的纪元纾等人,余光觉得身旁伏在地的宫女似是在盯着自己,便垂眼一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二人心中皆是一震,一时寒毛卓竖,眼前这张面容,竟同自己穿越前的闺蜜,一模一样! 究竟是她也穿越过来了,还是人有相似罢了? 程曦最先反应过来,见面前这个同罗晶一样面孔的蓝妃也在望着自己,她又将脸朝这边转了转,将鼻子放大缩小了几次。 罗晶望着这鼻子,忽而记起高中时…… “快快,快看我鼻子!” “诶?程曦你鼻孔怎么会动啊?” “我刚看这帖子说,全世界只有30%的人鼻子会放大缩小哦!我厉害不厉害?” “厉害啦我的妞儿,我也给你看个技能,看我的耳朵!” “啊?!我的耳朵怎么不会动啊,你快教教我!” 罗晶的思绪又回到了这慈安宫的大殿上,她意识到这是程曦在对她发暗号来确认身份,她也立刻动了动靠近程曦这边的耳朵。 两人均已心领神会,身旁跪着的人,就是同自己一起长大,一起钻被窝,一起看恐怖片,一起粉爱豆,一起翘课,一起吃路边摊,一起踩马路到脚软……一起穿越到异世的闺蜜! 只是——她们相认的方式,恐怕有点尴尬了,眼下不知是喜还是悲…… 罗晶本以为定是这身旁的宫人,受了燕贵妃指使,下毒陷害自己,要使她认罪,以还自己清白,可如今得知这是程曦,一时没了头绪。 程曦很是气恼,心中只道坚决不能让罗晶出事,我的女人你也敢动,燕贵妃这狗娘养的,大不了和你同归于尽! 便下定决心,准备向太后一口咬定,是燕贵妃指使她投毒在白玉脂里,加上昨日自己在太后内寝的举动,定会让人信服,这样便可以保罗晶周全。 程曦抬起身子,声音异常坚定道:“回禀太后,奴婢认……” “罪”字还未道出,刘云香柳眉一挑抢先道:“莫非你想认罪,这可是死罪!” 欣贵妃见状,回过面来,娇美的面容带着一丝质问:“玉妃何故要阻止她认罪,还是怕她交待出什么实情来?” 刘云香嗤笑一声:“实情?恐怕这宫女早就伙同她人串通好,准备诬陷燕贵妃。” 这边燕贵妃向娴妃递了神色,娴妃微微点头,上前一步柔声道:“欣贵妃之前说蓝妃没有下毒动机?要知道如今后位悬空,如果太后中毒,在陷害给燕贵妃,那对于蓝妃又或者别人来说……” 娴妃故意没继续说下去,而是拿起手中碧色刺绣文心兰绢帕拭了拭嘴角,话虽未说完,但这话中的“别人”,一听便是暗指欣贵妃。 刘云香立刻接过话来:“太后有所不知,这房索吟,纪元纾,同蓝妃在新秀宫早已熟识!在新秀宫时她三人就以姐妹相称,而这次太后中毒,与她们三人却分不开关系,这其中难免不让人多疑啊!” 见太后未有言语,刘云香接着扬高了声道:“太后若是不信,尽管找新秀宫的嬷嬷来问话,再说这殿内多少妃嫔,也是今春新秀宫的秀女,一问便知……” 刘云香望见太后身旁站着的李嬷嬷,又想起当时她也在新秀宫待了些时候,便又道:“还有李嬷嬷,李嬷嬷也当知的……” 太后抬起手来,让刘云香不用在讲,这一声比一声高的,吵的她脑仁疼得紧,她又冲李嬷嬷抬了抬眼皮:“可有此事?” 李嬷嬷俯身答是。 刘云香嘴角抑制不住向上扬起,见对面燕贵妃瞪了过来,怕她得意忘形,便也学娴妃那般,急忙低头拿起帕子遮住嘴来。 程曦恍然记起,怪不得自己之前因守夜染了风寒,风铃说有一纪性女官送来了汤药,原是穿越前这具身子的主人,也就是真正的房索吟,同纪元纾很有交情。 这下程曦一直没有想明白的地方,终于清楚了,她知道燕贵妃心思重,不可能有得手的内应不去用,而是去用她这个并不熟透的丫头,原来燕贵妃之前百花园亭中,还有曼音殿,皆是铺垫,燕贵妃并不指望她去下毒,而是逼迫她昨日在内寝有下毒的举动,这一举动,便是给旁人瞧的,自己果然还是想的浅了,这本想认罪,却被反咬一口。 想来燕贵妃的目的不只是蓝妃,而是蓝妃身后的欣贵妃,蓝妃借着太后宠爱,本无理由去陷害燕贵妃,但如若是为了帮欣贵妃封后,而想要除掉燕贵妃,便有可能这么做,毕竟谁人都知蓝妃曾为了救欣贵妃,可是挨过刀子的。 细想来欣贵妃为了后位,借蓝妃之手陷害了燕贵妃,没想看着人美心善的欣贵妃,竟如此有手段,这个可怕念头瞬间在大殿上蔓延。 “无论如何,这白玉脂是蓝妃所做,检查白玉脂的人又是纪元纾,房索吟又被人看到对白玉脂做了手脚,这幕后的指使,还不够明显么?太后明见,万不能让有此等心思的毒人留于后宫啊!” 刘云香又急急补刀,此言论一出,一些妃嫔们看出了事情的风向,便有人赶紧附和,定要严惩以儆效尤。 倏地纪元纾抬起头,忙从红松木桌前来到殿中,双膝落地,斩钉截铁道:“启禀太后!并没有人下毒!” “还在狡辩!”刘云香刚想呵斥,太后一扬手,让纪元纾继续把话说清楚。 “回太后,奴婢检查了蓝妃的白玉脂与燕贵妃的木樨花油,这白玉脂里主要成分有杏仁,而油中含有黄芪和葛根,分开来讲,杏仁粉涂抹于面部有养颜之功,而黄芪和葛根均有生发养发之效,但不巧这杏仁同那两位药材相克,同时使用便可引起中毒!” 纪元纾一席话毕,殿内瞬时议论纷纷,罗晶依然屏气慑息,抬眼去瞧季太医,生怕又有变数。而程曦只觉眼前跪着的这个女子,浑身似散发着无限光芒,宛如菩萨显灵! 季太医摸了摸山羊胡,纪元纾是那刚上任的户部尚书纪荆之女,蓝妃又是工部尚书蓝博邢之女……这件事不管是朝前还是后宫,都牵扯不小,也罢,不如就顺水推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也不愿做这恶人,深思一番后,便来到殿中,对太后行了一礼,慢条斯理道:“禀太后,确有医书记载,杏仁不可与黄芪同服,会引发中毒,外用的话,或许……也有可能引发不适。” 见太后缓缓点了点头,这殿下跪着的三人,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刘云香还想要说什么,被燕贵妃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太后神情却依旧黯沉,大殿内也无了声息,众人皆在等太后对此事下定言。 良久,太后似是轻笑一声,便唤这三人起身,自己也被李嬷嬷扶起,缓步来到殿中,淡淡道:“燕贵妃同蓝妃都是为了孝敬哀家,也莫怪你二人。” 说着又转眼去看刘尚食,声色俱厉:“倒是尚食局疏忽大意,竟让二者不可同用的东西近了哀家的身,尚食局全局罚俸禄半年,各领二十大板!” 刘尚食纪元纾连同几位殿内的尚食局女官,苦着脸跪地领罚。 程曦虽躲过太后这一关,可一想要回瑞德宫,便又是冷汗潺潺。 岂料太后指着程曦,望了望李嬷嬷问道:“方才说她在新秀宫时,是同蓝妃一屋的?” 李嬷嬷点头答是。 太后回过头来,瞧了眼程曦,又看了看罗晶,温言道:“蓝妃今日无端被问责,虽是无奈之举,可也是受了委屈的,房索吟这宫女平日里却能说书打乐,又是与你相熟,哀家便做主,日后去华穆苑好生伺候你吧。” 程曦感激得泪光闪闪,对着太后又是一拜。 罗晶强压住心中的激动之情,欠了欠身,语气怜怜:“谢太后,臣妾不觉委屈,事情查明便好,最重要还是太后凤体。” 见蓝妃识得大体,太后很是满意,随后微微闭眼道:“哀家乏了,今日之事,便就此翻过……” 接着太后眼皮一抬,对着大殿众人义正词严道:“若是日后哀家听到有人以此来滋事,定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