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国,奉正十九年。
吕徽十九岁。
作为姜国皇太子,吕徽拥有奉正帝的无边宠爱。
西京城墙边,是她占地数百亩的太子府。府中,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凡是人间有的东西,吕徽就应该有。
玉做地来金为墙,在这太子府中得到了极大的体现。据说随便在太子府里看见的一只雀儿,也是尊贵的。地上落的不是尘埃,是玉屑,天上下的不是雨点,是珍珠。
这辈子,吕徽几乎什么都有,却独独没有自由。
她不能出太子府,也从来没有见过据说对她极为宠爱的父皇。说起来也好笑,这对天家父女,谁也没有见过谁。
甚至奉正帝十九年来都不知道他册封的这个太子,其实是个女儿。
这就要归咎于吕徽的好母后。
奉正帝登基之日,即为吕徽出生之时,当日天象大异,有一白胡子老道人给奉正帝算上了一卦。
他说,天系龙脉于父子二人,相互扶持,然,双龙不得相见,否则二龙皆出,天下大乱。
所以这一不见,就是十九年。
十九年,吕徽住在西京边陲太子府,远离皇城,十九年,吕徽真正算得上见过的同辈人只有单疏临。
头阵阵发沉有些恍惚,吕徽瞧着那人弯身将七龙盘扣安好,耐心替自己整理衣物。
低头看他,只能瞧见他如瀑乌发,雪色面颊,坚挺鼻梁,和纤长微翘的睫羽。
衣衫半开,颈间还有几道红痕。
吕徽转头,瞧见旁边床被凌乱,闭目深吸了一口气。
她居然活过来了。活在了她死前的半刻钟。半刻钟后,她就会喝下一碗药,毒发浴火而亡。
眼中澄澈内敛,吕徽露出个嘲讽笑容,看着半跪在地上替自己更衣的单疏临,心中复杂。
她原以为他是可信的,他是自己在这高墙之中唯一的知己。但她却忽略了他的野心。
是,一个歌姬之子,爬上姜国四大家首座继承人的位置,他的野心,大抵看不见的只有眼瞎的自己。
想来他之所以愿意在这高墙之中委身作自己的伴读,也仅仅是因为有利可图。
毕竟,明面上,她可是姜国最为尊贵的皇太子。
捂唇,吕徽低头咳嗽,点点嫣红飞溅,洒在素色衣襟上,触目惊心。
单疏临玉指轻拂,按在她唇间,替她将咳出的血擦去:“是我不好,你太累了。”
扶着吕徽坐下,单疏临冷清的面上没有一点暖色。他的语气中虽有关心,周身气度却是冰凉的。
吕徽嘲笑自己。这世上最可笑的一句话,叫做“他好像喜欢我”。
大抵上辈子,她就死在了这句话上。
但她不会这样笨了。尤其不会再被这句话玩弄于股掌之间。
咳嗽着,她侧头问道:“什么时辰?”
单疏临便转头过去,透过窗纸望了眼外头的天色:“卯时三刻。皇后昨夜产子,母子平安。”
“生了啊?”吕徽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是感慨还是痛心。
皇后有子,她这个‘冒充’了十九年的皇太子就该要死了。
毕竟,要是让皇帝知道皇后用一个箴言骗了他十九年,她保不住的,恐怕不单单是后位那么简单。
随着吕徽的年岁越来越大,这个秘密也越来越难守住,好在,她终于达成愿望,有了一个真正的皇子。
所以吕徽这个危险,还是早点去死的好。
不对,她已经死了。吕徽忽然扯唇笑了两声,随之而来的是更剧烈的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