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得如同一汪死水。
窗外月华如练,白尺三千倾泻而下,映进红漆朱瓦的昭阳殿内,一片煞白。
桌榻旁的女子软怏怏地侧身躺着,肚子微微隆起,她一手拿着古木铜镜,一手无力地撑着,轻轻抚上自己的面颊。
铜镜里的一张脸可怖至极。尚未脱落的痂痕,一条一条如同攀缘的小蛇,覆面而上。下巴处的一块血肉因为胧化,正不断溢着黄水。一双杏眼,想是哭了许久,已隆肿得只剩下一条缝。女子眼睛一眨不眨,直直地望着镜中的自己,似要看出另一个自己来。
门嘎吱一声轻响起来,伴随着轻微的粉尘,在这寂静的深夜,格外刺耳。
丫鬟春晓双手端着木托盘,一脚迈进昭阳殿,托盘里的白粥映着月光,倒映出房顶悬梁木的影子,一盘素菜叶子,像是搁置了许久,叶尖已全然泛着黄色。
“主子,吃点儿吧。你已经两天没吃过一点儿东西了,再这样下去,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会受不了的。”春晓轻声将木托盘放在旁边的木桌上,满面愁容地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又转过神色看了一眼铜镜,有些担忧地说道。
傅雪翎没有搭理她,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面伤疤,丑陋不堪,如此面容,连她自己都会觉得嫌弃,怨不得平栩不要她。
灯芯如豆,夜静,落针可闻。
良久,忽闻一阵急切地脚步声,由远至近,渐渐到了门口。春晓试探地了傅雪翎一眼,见她毫无反应,立马转过头防备地盯着门口。
门彭地一声被推开,来人并不陌生,是皇上身边的当值太监小谷子。
早年傅雪翎正得盛宠,小谷子因犯了宫规,被平栩下令斩首,傅雪翎好言相劝,这才保住了他一条命。自那起,小谷子便认傅雪翎为自家主子,纵即眼下举步维艰,也丝毫不曾因为怕被连累而断了来往。
“娘娘,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小谷子一个踉跄跌进门内,顾不得身上的伤痛,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就向傅雪翎的方向跑去,边跑边喊,万分急迫。
见是小谷子,春晓这才放下心来,旋即,一颗心又吊到了嗓子眼儿。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急?”
“娘娘……大……大事不好了。今天下午皇上召集群臣密谏,傍晚便颁布圣旨,说嵘侯爷一家通敌叛国,罪当处死,现下将侯爷凌迟活剐,明日午时,满门……处斩。”小谷子边说边哽咽,断断续续地道出惊天噩耗。
傅雪翎猛地一惊,原本空洞的瞳孔瞬间放大,铜镜自手中赫然脱落,静夜里,镜片碎裂的声音将跪在地上的小谷子倒吓一跳。
“你说什么?”傅雪翎噌地从侧榻上站了起来,手不断发着抖。
小谷子微抬起头,有些同情地看着傅雪翎,“娘娘,侯爷这会儿,怕已是……”小谷子不忍继续说下去,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傅雪翎疯了一般朝小谷子扑了上去,双手紧紧地揪住他胸前的衣襟,“这不是真的……不可能,这不是真的!”泪水自眼眶处滑落,浸湿伤痕累累的面颊,看起来格外可怖。
“主子”。春晓见状,忙跑过去扶住傅雪翎。将她的手从小谷子的衣襟上拉了下来。
傅雪翎全身瘫软,倒在地上,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溢。
通敌叛国?满门抄斩?自傅雪翎记事起,父亲便以刚正廉洁立信民间,为国为民从不曾有半点纳私,想当初平栩初登皇位,根基不稳,边塞匈奴屡屡来犯,父亲便自动请缨,奋勇当先,一连数月平定判乱,直到匈奴全然臣服。这样的父亲,会通敌叛国?傅雪翎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窗外的月光慢慢凝收,乌云覆在半空,黑压压的一片笼罩着整个昭阳殿,原本敞亮的大殿,此刻看起来竟像只巨大的牢笼,将里面的人儿牢牢锁住。
“惠妃娘娘驾到”,纷至沓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清亮的一声呼驾,打破黑夜的宁静。
春晓和小谷子对视一眼,满面疑惑。继而双双抬眼,看向门口。
来人一身五彩华服,百萝纹镶边裙褂系在腰上,裙边一排珍珠挂饰相互碰撞,声音格外清泠。一支丽水紫金步摇系在发间,望仙九寰髻下,是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
傅雪翎缓缓抬头,见到来人赫然一惊,孟菲乐?竟然是她的养姐孟菲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