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琅看着又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两个丫鬟,神情阴晴不定。小丫头想要勾引自家王爷的事,她半点也不在意。
反正她嫁入王府这事,本就不过是一场天下皆知唯她独醉的闹剧不是么?
而如今,她也只是有一段执念放不下罢了。
不管怎样,她终是要杨潜给她一个明确的说法。明琅看着哆哆嗦嗦的丫鬟忽然觉得没了意思。
于是叹了口气道,“罢了,都起来吧。今日王爷下朝回来,便说王妃在听风庐等他。”
明琅早上就派人给杨潜传了话,可直到点灯时节,杨潜的脚才踏进听风庐。
杨潜进屋时,明琅正拾了把绞丝银剪子去剪霹啪作响的烛花。
见他进来,明琅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只开口对候在门口的贴身丫鬟素韶道,“长着眼睛都不知道干什么呢!见着爷进来,也不知道替爷宽了氅。”
没等素韶回话,杨潜已经笑着自己卸了外衫。他俯身坐到明琅对面,坐下时带起一阵寒气。
杨潜从丫鬟那接了暖炉,把手暖热了才伸手去捏明琅的脸,“晖娘确是懒怠了,自家夫君回来也是这般冷淡?”
明琅小字单一个“晖”字。
那是初作新妇时杨潜给他起的。
明琅淡笑了一声,“今日,张家的血得把西安门的地染红了吧?”
杨潜面色一僵,随即却微笑着拉起明琅的手,“哦,张家结党营私祸乱朝野,今日确是该行刑了。”
他感受到了明琅的僵硬,复而握了握她正准备开口安慰,却被明琅冷笑着打断。
“下一个呢?秦家是不是王爷的下一个刀下鱼肉?”明琅抽出了手冷冷开口。
杨潜点了点头。
“心狠手辣如祁王者,可以手刃自小一处长大的八拜之交而面不改色。一个小小的秦府,不过是挡路石子,祁王如何会在意呢?”
“杨潜,今后种种你都是早先料到的。”
明琅不知怎的眼里就溢满了泪。她用一方月色帕子捂住颤抖的嘴质问他。
“你明明都知道的!人道张家祸乱朝政,张家长子张怀远结党营私。别人不清楚,你杨潜还不清楚么?”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怀远同我们自小一处长大,他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么?”
“晖娘。”
“我爹那样清白不倚的人,怎么可能假冒圣旨私立储君呢?他的书房一向旁人靠进不得,你告诉我,还能是谁将那封圣旨栽赃给我爹呢?”
“晖娘?”
杨潜惊讶于明琅的质问,他面色严肃,一收往日为汴京无数少女沉醉的温和微笑,
“你不明白。”
“晖娘你聪慧过人,自是助我许多,日后我定不负你。”
“你要信我。”
真是可笑。
明琅冷笑了一声,好一个义正严辞满怀韬略的王爷。
她那年不也就是被他这幅清风明月的模样给欺骗了么?明琅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她张了张嘴,可话还没说出口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杨潜显然也是吓到,他震惊的看着粘稠的血液在月色罗帕上点出朵朵红梅接着一点点向其他角落侵蚀。
“晖娘?你竟病到如此地步?”他摔了茶盏对守在门口的丫鬟吼道,“你们旁日便是如此伺候王妃的?王妃不让说你们便任由王妃胡闹么?”
明琅看着他这般急切忍不住笑起来,笑的满眼是泪还止不住。
“好了,王爷。”
她有些累了,纵是杨潜硬要搂着她她也再没有力气挣脱了。
“我秦明琅自诩聪明,可我只恨当初是我自作主张。杨潜,我竟是现在才明白,你杨潜大业将成之际便是我秦家尸横遍野之时!”
“今日我秦家于你还有利可图,来日你一旦成仁便是秦家丧钟鸣响之时!”
“我从不信什么牛鬼蛇神,可如今却总想是不是你杨潜的命一步一步地逼着我的命!”
杨潜再好的修养却也被她的这番话气的摔门而去。
明琅顺势躺倒在榻上,任由泪水顺着眼眶流过脸颊最后慢慢渗进塌上绣的花好月圆图案里。
明琅觉得自己今生的眼泪都要流尽了。记忆里的那盏亮堂堂的写了灯谜的红灯笼刺得她双目肿胀酸痛。
屋里便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缓步移走到梳妆台前,静静地看着铜镜里的人,满头珠玑,面容枯槁。
她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只是放空,末了她从怀里掏出一把长命金锁来。按了暗扣,跳出一把更小一点的子锁。
这长命锁是秦老夫人亲自请瑶南的工匠打造的。本是想锁她一世富贵平安,却终没想到竟成了索命之物。
明琅低头看了看掌心的子锁,不知何时眼里早已噙满了泪。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到待字闺中时的上元节。她和姐妹们一起去过节。
满街的摊贩,满街的彩灯。她被人潮推到了九曲桥上。像是命中注定似的,她猜中了他的谜底。
可谁曾想,年少以为的缘却是血雨腥风的前兆。
杨潜,你就是这样一步步地叫我引入你的圈套的吧?
明琅不愿去想了。她闭上眼睛一狠心,生生地将那子锁吞入腹中。
杨潜,我终是不能再让你牵制拉拢着秦家了。
今生一段孽缘,
得失成败还是尽数作罢了吧。
是夜。
小丫鬟刚将汗湿了的明黄衣衫换下来,床前的窗户就被夜风顶开。又是那股子撩人的栀子香气。
她正准备起身关窗,忽而发觉今夜没有一颗星星,唯有一轮圆月挂在树梢上又白又亮。
就在她伸手去叫同屋的小丫鬟的空档,忽然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几欲撕裂绒布似的夜空
“祁王妃秦氏,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