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长安贵客(2 / 2)至长安首页

大雨来的那一刻,姜至已抄近路拐入密林弯道,那是一段羊肠窄道,可直通北城门,名叫飞鸟道。

雨水来势磅礴,伴着雷电,姜至在飞鸟道疾驰,几乎看不清路面,她只能伏在马背上,紧紧抓着马鬃。

然而,变故猝不及防,就在她勒马拐入岔口的瞬间,一只冷箭直直扎入马身。

马儿扬蹄哀鸣,姜至被掀翻在地,跌入泥坑。

受伤的老马疯了似的奔入林中转眼便没了踪迹,沈缨狼狈起身,整个雨幕中只剩她呆呆地站在道路中间,像被人立在那儿的活靶子。

大雨如注,堪堪能容纳一辆车经过的小道上危机四伏,在风中狂摆的树林里隐隐绰绰,不知道藏了多少人。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缓缓往来时的方向挪动,手紧握住后腰的刀柄。

那里插着她最顺手的短刀,是她拜师那日霍三赠给她保命用的。

她跟着霍三做活人和死人的买卖,顶着县衙仵作的身份也得了很大便利。

只是,知得多,死得快,命不由己。

有时候,刀锋冲着敌人,但也有些时候,刀锋也能在绝境中了结自己。

“踏,踏..”

忽然,她听到马蹄声从身后传来,迅速回身看去。

隔着雨帘,她看到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黑马黑车还有赶车的黑衣人。

不太吉利,像是拉了一口棺材。

就在那马车驶到离她五步远的距离时,一群蒙面人忽然从四面围了过来。

姜至暗骂倒霉,粗略扫了一眼,竟有二十余人。

而这边,除了车夫、车和马,就只有她了。

姜至握着一尺短刀,再看看周围明晃晃的长刀,近乎绝望地发现,此刻除非她能上天入地,挖个洞钻进去,否则别想置身事外。

她看了眼车夫,是个相貌平平的年轻人,但他有一双令人赞叹的眼睛,轮廓流畅,大而有神。

面对周遭情形,他的眼睛里毫无波澜。

她又看向纹丝未动的车帘,里面没有一丝声音。

姜至将刀横在胸口,她想到可怜的父亲,想起他紧攥着自己手时不舍又内疚的眼神。

他不想拖累子女,他想死。

可她已经想到法子了,她一定能拿银子。

思及此,她咬紧牙关在蒙面人动手的瞬间,快速冲到车边,紧紧贴着车壁,挥刀抵挡汹涌而来的杀意。

车夫立在车辕上,手中有条极长的黑黢黢的鞭子。

那鞭子如蛇影般将扑到车边的人扫开,鞭尾似乎加了什么暗器,竟能刺入内腹,开膛破肚。

姜至沾了马车的光,神鞭捎带着救了她几次。

可身上依旧挂了彩,短刀也被打掉,只好掏出怀中的匕首防身,还用玉簪捅穿了一个蒙面人的脖子。

她没有武功,凭的不过是还算敏捷的反应和不怕死的狠厉,可力气有限,不多时肩上又被砍了一刀。

她又看了眼毫发无伤的马车,待车夫应付蒙面人的间隙猛地跳上马车,掀开帘子滚了进去。

“砰”她的额头撞到了硬物,有些晕眩地扑倒在地。

她缓了缓神才发现身下极为柔软,竟是上好的天水丝毯,满幅花草纹,而匕首和玉簪就掉在一朵大而繁茂的红花中间,像新绣上去的纹路。

马车内有股幽幽茶香,令人心静,她伸长手臂将匕首和玉簪攥在手里。

“哗华啦”书页翻动。

姜至猛然抬头,这才看到车中竟端坐着一个男子,因身上穿着深色衣衫,几乎融到了阴影中,身前的茶几上烛火摇曳,照亮了他的面容和白玉棋盘。

那人并没有因为她的闯入而受惊,依旧安然若素。

他一手执书,一手捻着白色棋子,手指修长而白皙,骨节均匀,煞是好看。

隔着烛火望去,那人剑眉斜飞入鬓,眼睛线条优美而狭长。

此时,他正垂眸思索,高鼻薄唇,轮廓清浅,整个人笼在烛光中,清俊无双。

姜至一时看呆,竟忘了起身。

忽然,车子一震,一股凌厉的气势劈开车帘,两个蒙面人持刀砍了进来。

姜至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躲避,就看到下棋的男子将指尖的棋子弹了出去。

棋子去势极快击中其中一人眉心,对方重重倒下。

另一个则被车夫的鞭尾刺穿胸膛,须臾间,刺杀者毙命。

随后,那男子又捻起一枚棋子,这次并未犹疑,直接落在棋盘最中间的一处。

“嗒”—子落盘,那人开口,声音低沉淡漠,说:“玉簪是从何处得来的。”

姜至撑着身体靠坐在车门边的位置,扯动了身上的伤口只好咬牙忍着。

她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和玉簪,戒备地看着那个男子,说:“捡的。”

那人抬眼看向她,他眉毛和眼睛离得略近,双眼皮在眼睛后半段折出深深一道,瞳仁漆黑,深不可测,有种轻描淡写的威仪。

他的视线落在那根玉簪上,淡声道:“大足元年,西域使臣至上京拜谒,进献玉器百余件。”

“其中一对白玉龙首、凤首簪被赐予中书令之女,作为远嫁西域的嫁妆。”

“姜姑娘,你长安年生于永昌县五柳巷,至今从未离家,你却说捡到了万里之外的东西。”

姜至吃惊,低头看了看那只簪子,玉质上乘,雕工精湛,顶部镂雕凤形,簪身细长,尾部如针,周身刻着精细的翎毛。

在不起眼处还刻了一串籀文小字,她也没想到这簪子来历复杂。

那人又说:“琉璃石与七星寒铁皆产自北境云州,开元四年,林府三老爷荣升户部尚书,云州刺史送来贺礼,共三把匕首。第二年林府子侄上京,一人得了一把。”

他又捻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讽刺似的淡笑了一声,说:“难不成此物也是你捡来的?”

姜至盯着对面的男子,依旧不肯松口,说:“有何不可?物是死物,人却是活的,别人丢了我捡到,只能是我运气好。”

“听闻姜姑娘随霍三做仵作已有多年,他在大理寺供职时一向倨傲,却肯收你做徒弟,可见,姑娘必是有过人之处。”

“只是,如今看来,却是空有一身蛮狠,以这两物做要挟,你能期望林家满足你什么条件?”

姜至震惊不已,握着匕首的手骨节泛白。

她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就这么暴露出来,没错,她确实想去要挟林府的那个人,试图得到银钱。

可这人说得并无道理,这两件东西若认真追究起来,她反而讨不到好处。

上车后,从第一句开始,她就被死死压制。

除了霍三外,她还从未如此忌惮过一个人。

车内陷入沉默,对面的男子执黑白棋对弈,如灯下美人,雅极美极。

她看了许久,待他落下最后一子后,忽然开口道:“听闻京城洛国公育有九位公子,第九子取名明川,一岁时因病寄养至洛阳梵音寺,由佛法庇佑。年二十,今年春闱中进士后才被人知晓,陛下亲赐永昌县县令。”

姜至曲起腿,将匕首上的血擦在衣角上,再用手绢包起,说:“今日一见,洛县令果然神通,那你可知今日围杀你的人,是谁派来的?”

洛明川看向车门边努力维持姿态的少女,她有一双极美的眼睛,明净圆润,让人望而心喜。

此刻,却锋芒毕露,似乎随时都要与他拼命。

他嘴角微勾,掀帘看了外头一眼,淡声道:“姜姑娘有何高见。”

姜至身上湿透了,又有伤口,头开始发沉却咬着牙保持清明,闻言说道:“洛县令,永昌县可不是你背下所有人名字就能站得住脚的地方,你在虎口夺食,可得仔细着性命。”

“民女并不知是谁要杀你,但民女知道,县内十万八千六百户,无一人盼你来做这个官。”

“哦?”

“因为这里是小…长安,这里有这里的规矩,而你,必将破坏这里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