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一个上午,他们仨终于把一整碗的肉馅全都包成饺子放进保鲜盒里,估计得有上百个,几斤重。临近晌午,薰子准备开始做午饭,但她转念一想,干脆吃火锅算了。把餐桌上的垃圾清理得干干净净之后,薰子从橱柜里取出一个室温超导材料制成的“黑科技”电磁炉和一个水晶锅,紧接着,她让男孩们帮自己将冰箱里的食材取出来,一件不落。
薰子先用水晶锅煮好一大盘饺子,饺子颗颗饱满,面皮非常光滑细腻,晶莹剔透,泛着一层光泽。与此同时,饺子里的肉馅若隐若现让人忍不住馋涎欲滴,香味扑鼻。薰子没有把煮过饺子的水倒掉,直接做成清汤火锅。
泷嘢和泽罗把需要清洗的蔬菜全都清洗了一遍,井然有序地摆放在水晶锅周围,随吃随取,好比自助餐。两人看见薰子正在切葱姜蒜,她往水晶锅里添加了些许调味料,然而,唯独没有放火锅底料。泷嘢吃不了辣。而泽罗呢,他如果吃太辣的东西就会窜稀,肠胃有些敏感——
终于万事俱备。他们仨围坐在餐桌旁,望着咕嘟咕嘟冒热气的水晶锅,打算开始吃午餐。薰子往水晶锅里倒了一盒硬邦邦的牛肉卷,牛肉卷只是普通的牛肉卷,不是和牛,也没有大龙虾和鲍鱼,抑或能健足的海参。全是家常菜。原本气氛很喜庆,直到泽罗突然问了一句:“九宫叔叔还没有回家吗?”他可谓是精准踩中母子俩的雷区。
空气突然变得无比安静。
“对不起,”泽罗察觉到不对劲,“九宫阿姨,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真的对不起。”
“没关系,孩子,没关系。”薰子莞尔,她泪光闪烁,语气很温柔。“来,尝一尝饺子,加点醋会更好吃。”
“嗯,谢谢。”
泽罗看了一眼身旁的泷嘢。
泷嘢的表情像吃了苦胆,他突然感到有些内疚,为什么自己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泽罗的表现很正常,毕竟,他不知道泷嘢的父亲其实老早以前就逝世了。
(死人不会回家。)
所以,他确实说错话了,冒昧,不过情有可原。
薰子并没有责怪泽罗,她也没有发脾气,不愿在孩子们面前哭,尽管甚是悲伤。回忆涌入脑海,犹如洪水猛兽,滔天巨浪般席卷着那个日渐空虚的灵魂,一个人的孤独是无数个深夜里无法消化的梦,醒后的怅然若失。薰子比泷嘢更想念丈夫,想念他的拥抱,想念他的呼吸,想念他的温存……九宫真嗣是一个既合格又失格的丈夫与父亲。
泽罗战战兢兢地细嚼慢咽,他一言不发,察言观色,宛若只做错事的小奶狗,生怕主人生气;更糟糕的是,包饺子时的欢愉仿佛被一笔勾销般全不复存在了。
午餐之后,泽罗帮九宫太太收拾餐桌,把脏的餐具小心翼翼地放进洗衣机里面,没吃完的食物则用保鲜盒装起来,塞回冰箱冷藏保存,这顿饭吃得不是特别成功。
泽罗的无心之举犹如导火索般唤起薰子和泷嘢埋藏在心底的悲伤,即使他什么都不做,他们最终也会意识到,毕竟餐桌上还留着一套多余的餐具——薰子仍未忘记真嗣,她当然明白这种行为似乎很愚蠢,毕竟人应该向前看,而不是沉湎于过去,选择逃避现实只会让自己更痛苦。
九宫真嗣之死十分蹊跷,至今成谜,甚至都来不及上传自己的意识,连成为数字生命的机会都没有。当然啦,目前意识上传技术远没有意识投射技术成熟,而且成为数字生命必须提前获得政府的批准,需去有关部门填写申请表,审核时间很漫长,具体原因嘛,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泷嘢和泽罗离开厨房后,薰子兀自坐在餐桌旁,她卸下防备双手掩面轻声啜泣起来。一方面,薰子怀念丈夫,另一方面,她觉得对不起他,没能够为他沉冤昭雪。薰子其实迄今为止仍无法放下寻找真相的执念,但是为了泷嘢的未来,她不能跟IMTC的人作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多年以来,薰子始终坚信丈夫是被人谋害的,他的死绝非偶然,事出有因。无奈的是她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丝毫线索,甚至差点被律师背刺,后来才发现律师竟然是IMTC的人,她已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在泷嘢的卧室里,泷嘢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发呆,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他的脑海中思绪万千。泽罗坐在宠物笼旁抚摸着熊猫,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不属于这里,对九宫家的一切完全一无所知……不管怎样,泽罗大概揣测泷嘢的父亲要么已经去世,要么可能跟他的妈妈离婚了。
既然九宫母子俩不愿提起陈年旧事,泽罗也不好过问,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以及佯装睁眼瞎,这几乎普遍成为成人世界中约定俗成的一种常规应对方式。毋庸置疑,无视苦难不能让苦难消失,赞美苦难,也不能让苦难变得伟大。装疯卖傻,自欺欺人显然不利于人类社会发展,但大多数人类宁愿相信太阳围绕地球旋转也不愿去看心理医生。
(人类再聪明终究还是人类,而人存在局限性。)
泽罗抱起熊猫,凝视着熊猫的双眼,他好奇在动物们的眼中人类是何等模样。人也是动物。泽罗挠了挠熊猫肥嘟嘟、毛茸茸的大肚子,他郁闷的心情渐渐豁然开朗,爱抚宠物确实是件非常解压的事。“喵呜。喵呜。喵呜。”熊猫一脸享受,他似乎很喜欢被人类抚摸,露出一副昏昏欲睡,慵懒惬意的神态。泽罗抬起头望向泷嘢,他欲言又止,很纠结。
“关于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前、前辈。”泽罗郑重其事地说,他鼓起莫大的勇气,“我并非故意的……”那轻柔,脆弱的声音若诀别,令人心碎。
“什么?”泷嘢坐起身迟疑道,“你是在哭吗?老兄,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是你的错——”
“我、我知道,前辈。”
“该死,你又开始叫我前辈了。”
“对不起。”
“怎么回事欸?”
“那个,我只是感到有些内疚——”
“有啥可内疚的?你太多愁善感啦。”泷嘢说:“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溘然长逝……开诚布公,这么多年我其实早就释怀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啊。”
“真的?”
“也许是吧。”
“但……”
“嘿,我眼里好像进了沙子。”
“小、小泷。”
“我在。”
“能抱一抱你么,拜托?”
“呃,行。”
泽罗把熊猫放回宠物笼,他拍掉手上的猫毛,与此同时泷嘢煞有介事地走到泽罗的面前。泽罗张开双手,他一下子扑了上去搂住泷嘢,乃至他突然莫名其妙的脸红耳赤。
泷嘢迟疑,然后他也慢慢地张开双手搂住泽罗,两人拥抱着彼此,那一刻心底泛起一股浓浓的暖意,那些遗憾和悲伤都短暂地在此时获得抚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人生第一次,泷嘢认为有个真心待自己的朋友挺不错,至少不再孤单。泷嘢能够认识泽罗是他三生有幸,抑或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即使气氛有些暧昧,但是他们俩之间仍旧不会产生超越友谊的情愫。好兄弟一辈子!
拥抱持续了42秒,约莫一分钟,泷嘢忍不住松开泽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腮帮子火烧火燎的。泽罗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头转过去,像个害羞的小奶狗,跟他那张纳西索斯一般的绝世容颜格外不符,形成强烈的反差。泷嘢挠了挠后脑勺,他快速朝房门外冲去,大声说自己要去上厕所。
泷嘢梦见鸟叶香时都从未有过这种仿佛在真爱之海中溺毙的窒息感,他感觉很不对劲,怎么回事?泷嘢把脑袋放在水龙头下一顿冲洗,物理降温,以免自己丧失理智。
毋庸置疑,泽罗不乏追求者,有男有女,毕竟他在矩阵网上可是有三千多万粉丝的“博主”。然而,泽罗并不是脚踏两条船的人,更不是霸道总裁。
泽罗之所以跟泷嘢如此亲密,完全是性格使然,他喜欢讨好别人,想让周围的人都幸福快乐。泽罗的前女友因为厌倦他这种类型而选择分手,他的内心其实既温柔又敏感。
泷嘢从卫生间回来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他坐在全息电脑桌旁的一把人体工学椅上,盯着显示屏漫无目的地翻阅着,最近的新闻都乏善可陈,没有什么大事。那些纯属浪费生命、毫无营养的热搜层出不穷。
泽罗从书包里取出袋装猫粮和一次性可降解猫食碗,他撕开那袋猫粮,金灿灿的猫粮颗颗分明,是萨卡班甲鱼的形状,接着往猫食碗里面倒满,然后给熊猫吃。见熊猫不吃,泽罗只好拿出猫罐头,熊猫似乎比较喜欢吃“糊糊”,作为一只猫,熊猫非常挑食,会根据心情选择不同状态的食物。
不知道为什么,泷嘢又开始思念鸟叶香,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在百无聊赖的生活中,总是仍然存在些许值得我们期待和憧憬的东西:有时候是某个人,有时候是某个地方,抑或某个物品,甚至是一段记忆。
泷嘢试图在矩阵网上搜索鸟叶香的信息,但是一如往常依旧查无此人,她毕竟是赛博漫游者,肯定会隐藏自己的身份,以免自己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与跟踪。
根据上次的短暂交流,泷嘢认为,鸟叶香或许知道自己父亲的死因,这也是他希望能够再见到她的原因之一。泷嘢近来尝试联系过鸟叶香,想约她一起出去看电影,当然,看电影只是一个借口,他的撩妹技巧十分匮乏。遗憾的是,鸟叶香了无音讯,她大抵可能是没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