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脚步近了,年味随了家家户户烟囱里冒出的青烟袅袅,伴着炸鸡熏鱼的各种香味,白馍蒸糕的各色花式,越来越浓了。
王家庄的街头或巷尾,小孩子们三五成群地笑闹着,他们用三个细嫩的手指捏住小小的摔鞭,奋力抡圆了胳膊,使劲向下一甩,冻僵的泥地上接连发出清脆的炸响。
王家的林地里,王海波的棺木缓缓落入墓坑,坑边的黄土在晴好无风的阳光里被一铣一铣地铲起,又抛下。一条冬眠的虫子脱开一团黄土的拥抱,划出一条无助的抛物线,坠落在王母的坟头,一缕暖暖的阳光恰好罩住它僵直的身体。
王海波的坟,紧挨着王母的坟,在铁锨和泥土沙石的碰撞声中,从地下逐渐长到地上,逐渐地隆起来,隆成一个丰满的圆锥,那锥尖刺痛了太阳的眼睛,它慌忙躲到一片云的背后。
那条冬眠的虫子借了阳光的暖意,体温慢慢升高。它终于苏醒过来,慢慢睁开眼睛,睁大一点,再努力睁大一点,直至睁圆了,又瞪大了,也没有捕捉到一丝和春天有关的气息,它望向躲在云层后的太阳。
“骗子!大骗子!”
那条虫子愤愤地咕哝完,随即扭动腰肢,一骨碌滚进坟坡的一簇枯草里,着急忙慌的续命去了。
如果不是因为工亡赔偿金的事,王海波会被人遗忘的更快。
新年伊始,莫莉医生和方子圆坐在一起,欣赏着窗外又一场雪花的飘舞,慢慢品着暖胃的红茶。
忽然,有救护车尖利的笛声响起,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她俩不觉对望了一眼。
莫莉轻叹一声,谈起和人性相关的话题。
她从医多年,做过无数台危重病人的手术,不止一次见证过人性深处的不可示人。
在性命攸关的时刻,能决定病人生死的,不是医疗科技的进步,不是医生精湛的医术,也不是病人潜在意识中的求生欲,而是其至亲或至近的人。
一大片雪花撞到窗玻璃上,六个瓣掉了两个,歪斜着落下去。
方子圆和莫莉谈了很久,不可避免地又提到了王海波,他本不应该死的。
那天,莫莉医生本来是想给方子圆打个电话,让她劝说王父不要放弃对王海波的治疗。因为生命很宝贵,且仅有一次。
周一刚上班不久,方子圆接到一个电话,是王海波生前单位财务科的周会计打来的,告诉她因为涵墨领取了王海波的丧葬费一事,王海莉很生气,直接去办公室找到他们的领导,说这笔钱单位应该通知王父,由他领取才是合情合理的。以后的钱,不能再让王涵墨单独领取,要与工亡赔偿金一起,全部到位后,再做分配,该是谁的,由谁领取。
方子圆听到王海莉如此行事,一点也不念及与涵墨的姑侄情,索性在电话里将她替王海波交住院押金、手术费等事都告诉了周会计,并且事后这么久了,王海莉和王父都没提起这笔钱的事,她也没放在心上,要求他们归还。
周会计打这个电话时,按了座机的免提键,财务科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马上又有人愤愤不平地议论起来,还是觉得王海波年纪轻轻的,他的病还不至于要不了他的命,他是不该死的。
眼前就摆着一个很好的例子,他们单位那个退休的老高,七十多岁的人了,两年前也是脑出血,比王海波的情况还要严重,手术后昏迷了半个多月,家人也没有放弃对他的救治。如今,他既不用人搀扶,也扔掉了拐杖,走起路来,基本是四平八稳了。
大刘正好来财务科报销出差的费用,他又如实说了那天王海波在医院急诊室等钱看病的过程,由衷地称赞方子圆虽是一介女子,为人处世的胸怀却是很多男人都比不上的。身为前妻,离婚多年,本不该她做的事,她不但做了,而且是尽心尽力的做了。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都极力主张王海波的工亡赔偿金应该三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