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不久,钢材的价格已无力在拉锯状态中徘徊,数日间频频下跌,不断向成本线逼近,大宗订货还会享有额外的优惠,适合大量囤货的时机终于到了,做钢材生意的圈子一时如同沸腾的砂锅,翻滚着有些人的欢喜,烹煮着有些人的忧愁。
季月朋的钢材库存量不多,账户上的现金也屈指可数,但他并不为此发愁。
去年,尹自华所在银行的信贷部主任调离,盯紧那个职位的,日久人多。一旦有了空缺,个个都铆足了劲,明里暗里地操作起来。
尹自华刚买了房子不久,手头实在紧张,正苦于没钱铺平升迁之路,不等他主动开口,季月朋毫不犹豫地出资上万元赞助。
金钱做了能力加学历的翅膀,尹自华在竞选的旗帜下,如愿坐上了信贷部主任的宝座。他当下做出承诺,以后季月朋的生意资金如果出现缺口,无论有多大,可以随时找他贷款补足。
眼瞅着发财的机会到来,季月朋选了个星期天的早上,带着早已给两个外甥买好的零食和玩具,怀着十足的信心,敲开了季月青的家门。
尹自华手中的权力大了,应酬也越来越多,家中的晚餐桌上,难得见到他。每次回来,也大多是醉意朦胧。
昨晚,尹自华不但喝多了,睡到半夜,又着实领受了一场虚惊——
醉酒回家的尹自华倒在床上,鼾声随即响起,他睡着了。然而,睡着睡着,胃里的阵阵翻腾又搅醒了他,呕吐感很快窜上来,他忙跑去卫生间,抱着马桶,一顿狂呕,胃里似乎被倒空了,喉咙也火辣带刺的。
终于,尹自华缓了口气,睁眼定神,却被吓了一跳,马桶里不但血红一片,还散布着很多小黑点,一个可怕的闪念迅速占据了他的脑海,揪紧了他的心。他大声喊着自己吐血了,让季月青赶紧拨打120,送他去医院。
季月青还算镇定,她跑进卫生间,看着马桶,不由笑出了声。
马桶里的那片红不是血,是尹自华餐后吃多了红心火龙果所致。
酒醉加上受惊,尹自华疲软的躺回床上,沉沉睡去。
一早,他又因口渴醒来,刚想喊季月青倒杯水送过去,忽然听到季月朋的声音,忙将吐出喉咙的话又咽回去,重又懒懒地闭上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客厅里,他那位所谓的老婆大人官太太的腔调是越来越足了,与自己的亲弟弟说话也是如此。
尹自华睁开一只眼,扯了一下嘴角,发出无声的冷笑,干燥的舌头僵在没有唾液的嘴巴里实在难受,他闭紧双眼,忍住了。
不一会儿,尹自华明白了季月朋的来意。他的眼眶一热,心里一动,想履行自己的诺言时,眼前却浮现出了曾经的自己,那个在岳母和妻子面前小心翼翼的可怜人。他心中的憎恶又升腾起来,瞬间改了主意。尽管季月朋是无辜的,且一向对他是尊重并慷慨的。
坐在信贷部主任的位子上,尹自华更加坚定了人生坐标的X轴和Y轴,一个是权利,另一个是金钱。他要在第一象限里把握住各种机会,累积起财富的堡垒,彻底洗去多年来贫穷赠与他的卑微和耻辱,挣回活人的尊严和体面,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此念既生,拒绝的说辞信手拈来,尹自华故意哑着嗓子,干咳了两声,眼睛依然没有睁开。
“自华,你醒了?赶紧喝杯水吧。”
季月青的声音立刻变的温柔起来,她殷勤地端起茶几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用嘴唇试了一下调好的蜂蜜水,不冷也不热。然后又微笑着快步走向卧室,推门进去,又反手关上。
尹自华斜倚在床头的丝绒靠枕上,一双惺忪的睡眼半睁半闭,就着季月青的手里,“咕咚咕咚”将整杯水一饮而尽,咂咂嘴,快意地“啊”了一声,接着说:“官场的江湖水太深,昨晚这顿酒差点没把我给喝死了!”
“身体是你自己的,喝醉了难受谁也替不了。你就不能少喝几杯?又没人捏着你的鼻子往嘴里灌。”
“你懂什么!有人巴巴的想喝,还轮不到呢!昨晚这酒啊,有点鸿门宴的意思,要想避开项庄的剑,只有往死里喝才行。”
“不就是陪上级领导喝顿酒吗?怎么还扯上鸿门宴了?”
“嘘!这可是内部消息!我也不能跟你说多了,说深了。这么说吧,最近银监会要对银行进行全面检查,特别是涉及贷款方面的,凡是头顶上有纱帽翅的,都要小心行事了。”
尹自华故作秘密地“嘘”了一声,说话的声音低下去。一切该听到的,又总能让隔在门外的季月朋恰好收入耳中。
“你、你们信贷部……”
“所以说呢,昨晚这酒喝死了也值。家里的那些钱不要动了,以备应急之需。还有,我姐夫这人也真是的,下岗都好几年了,偏偏赶在这时候创业,昨天找我给他贷款。”
“你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