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庚将布袋从床底拿出来，放在一张粗糙的条桌上，将蜡油滴几滴在桌上，插好蜡烛。他吹尽布袋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撕开袋子上的层层布条，现出最里面的牛皮纸。

这黑色布袋，是李长庚去年十二周岁时，族长亲手交给他的，是他娘留下的。少年屏住呼吸，双手颤抖着揭开了牛皮纸。寥寥几件物事，摊开在他面前：一封信，一根老旧梅花金钗，一张地契，两颗发黑的碎银子。这就是他娘留下来的，当时她身上的所有财物。

李长庚将那封发黄的书信拆开，双手捧着信纸细看，上面写道：长庚吾儿，为娘实是走投无路，方携你妹妹去他乡谋生……

后几句是：长庚，娘亲将常戴的金钗与你留下，若你读书有成，此钗可当作赶考盘缠。若你不喜诗书，也可置办几亩薄田，娶妻生子，好好生活。娘今远去，临别涕零，盼你时时用功，勿要以娘为念。

最后落款是：黄万芬留，李文田代笔。

少年紧紧咬住嘴唇，眼眶中清泪长淌，他脑海中的娘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想起娘亲临行时留下的话，少年再也忍不住对亲人的思念，伏在桌上痛哭。

哭了一阵后，他忽然想起方柏寒说的话：让他收拾行李，同他们一起离开。

少年抹了抹眼泪，重又将布袋绑好，把那两颗银子留下待用。他打开一扇破了门的衣柜，取出一套半新不旧的衣裳：青色短褐，黑色阔腿裤，还有一双草鞋。

少年饭都不来不及吃，就去厨房里烧水洗澡。用柴火烧水，烟子又多速度又慢，等他洗好澡的时候，已经半夜了。李长庚躺在硬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只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屋顶。一会儿想象自己在群山中，驾着飞剑飞来飞去的。一会儿又想象自己和李红杏，一起在那繁华都城中游玩。一会儿又担心，几位仙人会不会不告而别。胡思乱想一通，越发地睡不着了。

不一会儿，鸡就打鸣了。

鸡叫二遍的时候，李长庚便从床上起身，点亮蜡烛，开始收拾行装。他穿好短褐和阔裤，小腿上绑了行缠，又将竹水筒、汗巾、火石等挂在腰绳上，宛如一个地道的农夫。又突发奇想地用剪子剪了一块床单，将床单四只角打了结，做了一个简易包袱，将那黑色布袋放入包袱中。

少年把包袱挂在身上，吹灭了蜡烛，推开门走了出去。

春寒料峭，一阵春风吹来，让李长庚直打哆嗦。天上一个星儿也无，他在院子里摸黑看了看牛圈里的老黄牛，见它正睡在半干的草堆里，仰着脖子反刍。又去猪圈看了看养的小猪，还有鸡窝里的十几母鸡。心里盘算：这些家畜，等会去李宅的时候，管他钱多钱少，一并卖给族长就是了。

李长庚站在竹篱外，回头看了看这座住了很多年的茅屋，这就是他的家。

家是什么呢？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个鬼问题。

少年转头，并不留恋的大踏步往前走，他沿着一条草径摸黑前行，冰冷的露水沾湿了他的裤腿。田地里蛙声一片，村子里的鸡鸣声此起彼伏的，鸡叫三遍了！

庄子里的人家都还未起床，唯一有亮光的，是河对岸的一对大红灯笼。不用猜都知道，那是族长李善才家的，只有富贵人家的灯笼才会通宵点亮。

少年在草径中越走越快，渐渐跑了起来，心情也澎湃起来。

天刚发白的时候，李长庚已经在李家大宅前等着了，心中在想：是不是仙人们都起得晚，还在睡大觉呢。他本就一夜没合眼，身体便靠着一个大石狮打盹。

吱呀……

一道轻微的开门声从后院里传来，惊醒了李长庚，他忙跌跌撞撞地从小道跑过去，远远看见李府的老管家福伯正从后门里走出来，伸了伸老腰，沿着小道散步呢。看见李长庚跑过来，老管家便眯着眼睛道：“李公子，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