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雷明没有开车,他完成一个采访任务之后去坐地铁。大概晚上八点钟左右,路上的人不多,路灯稀稀落落地亮着,高大的建筑物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投下浅淡的阴影。这是很多人家刚刚吃完晚饭的时间。雷明经过一个小区门口的时候,零零散散地有几个人从小区里走出来遛弯儿,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忽跑忽停,时不时弯腰从地上捡起个什么,一个大概是小孩父亲的男人悠哉悠哉地在小孩身后不远处踱着方步。
小孩跑到人行道旁边,离着雷明很近。这时候一个黑影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来,一把抓住男孩的腿,一只手把他倒提着,另一只手里拿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向男孩胯部刺去,男孩声音尖利地哭叫起来。
雷明给吓了一跳。雷明这人虽然长得还算壮实,但其实就是个小秀才,要是以前遇到这类暴力事件,他肯定是不知所措,呆若木鸡。但这几日他采访了好几个伤害事件,那根神经一直紧绷着,也算是多少有一点心理准备。眼看着事情就发生在眼前,雷明来不及多想,靠着本能的反应就对着黑影打出去一拳。
虽说雷明的拳头没有多大力气,但是速度不慢,加上距离太近,所以这一拳直接打在了黑影的肚子上。但这打中的一拳却让雷明感觉十分怪异:它不是那种强劲的撞击,也不是打到肚子上那种柔韧的带着一点点反弹的力道,有点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那样毫不着力,但又完全没有棉花的质感。雷明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表的粘软、滑腻、冰冷,立时产生一种恶心的感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雷明又抡拳想要打黑影的脸,却突然发现黑影没有脸。
他特么没有脸!!
虽然路灯不很明亮,但是照在行人的脸上还是能够大致看清五官,起码有一个大概的轮廓,可那张“脸”面容模糊,完全看不见任何线条和轮廓,是雷明从未见过的、也难以描述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
模糊得看不清边界在哪儿。
雷明不禁楞了一下。
这时男孩的父亲好像才反应过来,嚎叫着冲上来。
那黑影随手把男孩扔在一边。
等雷明回过神来,黑影已经不见了,雷明甚至没有看清他是从哪条路逃走的。
雷明忽然觉得自己的右手开始刺痛起来。不止是痛,还有一点痒。
男孩的父亲抱起孩子。孩子还在哭,腿上流着血。
“快送医院吧。”雷明说。
孩子父亲的目光在雷明身后搜寻了一阵,之后又把目光转向了雷明。
“麻烦你帮我叫一辆出租车。”孩子父亲说。
雷明觉得:孩子父亲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
忍着痒和疼,雷明帮忙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麻烦你和我们一起去医院,我心里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孩子的父亲说。
“好。”
去往医院的路上,雷明手上的刺痛感越来越清晰。这种痛不是那种剧烈的痛,不是那种让你痛得痛痛快快的痛,而是仿佛有无数芒刺在肌肉里蠕动,钉在皮肉里,钉在骨头上,百爪挠心,又痒又痛,却偏偏抓也抓不到,擦也擦不除,如影随形,挥之不去。雷明一路上一个劲儿地用左手指甲掐自己的右手,甚至忍不住用牙去咬它,想用另一种更剧烈更清晰的痛掩盖这种痛,右手上凌乱的指甲印和一排排深深的牙印红得好像马上要流出血来,然而还是丝毫起不到缓解作用。
孩子送到医院,警察也追到了医院。
警察到得比雷明他们还早。雷明他们刚到急诊科入口,早已等在门口的几个警察就拦住他们,一个警察指着父亲怀里的男孩:
“这个孩子就是幸福家园小区被袭击的当事人?”
警察出现得突兀,男孩父亲怔了一下,马上点头道:
“是。”
“你是孩子的父亲?”
“是。”
警察一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进去。
男孩的父亲抱着孩子进了急诊科的大门,雷明正要跟着进去,警察拦住他道:
“你不用进去了,跟我们到所里做个笔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