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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在这世上的流逝,传说与故事都慢慢走向不可避免的腐朽。旧日里发生的一切对后世的人们显得是如此陌生,恐怕连神也无法尽知那久远过去的全貌。
当灰色的城市暗淡下来,暗月之下的阴影显得如此阴沉又恐怖。再也没有人梦想着回到曾经与同伴嬉戏打闹、在春天的微风中喝着蜂蜜与佳酿的日子。凡众最先麻木了,历史的记录者们紧随其后,用冷漠的双眼记录下已被扭曲的世界。诗人们还在挣扎,他们创作的诗篇仍然在传颂已经失去的辉煌,依稀还能从中看到过往的影子。但诗人会死去,那些诗篇也不能幸免,就算刻在岩石上,终究会在漫长的时间中被腐蚀为无法再寻到的幻影。
希望就跟这世上还有意义的其他东西一样,越来越少、一去不复返了。人们在破碎的世界中苟延残喘,清醒即代表着残酷。他们一个个地去了,人群凋零着,直到最后一个人,在寂寞中独自生存,在幻想中寻求温暖,妄想逃到另一个世界中去,逃到还有意义的其他世界去。
这人的名字并不可考,已不存在还能以名字称呼他的人。他所居的地方同样是个谜,唯一能知晓的就是那是个薄雾缭绕之处,可以知道那并不是水汽,但更多的也就说不上来了。
每当太阳升起,他从无光的木屋中走出,便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寂静庭院中。他会坐在家门前的石凳上,将纸笔放在凳前的石桌上,徒劳地写着、画着什么,如落单的蚂蚁般依然勤勤恳恳却又无足轻重。如果饿了,就从庭院中摘取些贫瘠的果子聊以果腹维生,直到太阳再度隐于视线不可及之处,他才会回到屋中。
这屋中有一扇窗,被厚重的玻璃死死封住。他会透过窗户看向外面,入他眼的却不是树林或者田野,而是白日里所看不见的庭院里的其他屋子。这些屋子也都只有一扇窗户,滑稽地正对着彼此。有些窗子后面是黑色的,有些则还在灰白的背景下散发着微弱的黄色光芒,却都不发出声音。
如果把身子放低些、仰头去看,他就会看到遥远夜空中某一片区域的繁星,不知为何,星光没有被薄雾阻挡。一成不变的日子会把人逼疯,唯有远处划过的星星能带给他些许心灵的自由,于是他就总是望着星空,去窥视那些高居天上的光芒。那些不动的,在他这里一一有了名字;那些会动的,则牵动他的心弦,他猜测星星会落到何处,又幻想也许自己也能与它们一同翱翔。不知是哪一天,他将床搬到了窗边,从此便每夜都在星空的一角下入眠。
单调的日子如此过着,不知多少年过去,似乎永远不会改变,他也由青年变为了中年人。终于有一天,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偶然间,他在注视星空时似乎看到了什么更为广阔深邃的画面。他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痴痴地望着,在恍惚中看到星星似乎在黑暗的幕布上违反物理规律地以奇怪的轨迹移动,勾勒出凡人难以用言语描述的离奇画面。
他难以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熟悉的东西突然变得陌生,一股从心底涌现的恐怖震慑了他。他用力眨了一下眼,于是那些画面又瞬间消失了,他再看,星空还是那样,刚才的一切似乎只是他的幻觉。
但是,这一晚之后,这样的画面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在一开始的恐慌之后,他逐渐恢复了过来,适应并接受了这一切。终于有一天,星星排列的方式与往常更加不同,它们发出的光叠在一起,架起了一座晃荡于雾气中的大桥。桥的那边是望不到头的星空,另一头则不断延伸,延伸到了这个孤独的守望者的门前、进入了他的屋中,与屋中的空气融为一体,将他接纳到那奇妙的永恒梦境。
狂乱的飓风吹进了小屋中,席卷着逸散的火焰与灰烬,夹杂着月光花与牵牛花的香味。小屋被粉碎,他的身体也漂浮起来,如羽毛般伴着金色的纤尘飞向天边,掉落在星海之中,被温暖所包裹。在深不可测的漩涡中,他看到长着雪白翅膀的铜面婴儿吹响长笛,长发的美人鱼唱出诱人的歌声、舞动着曼妙的身姿,海豚与巨鲸拍打着尾巴、发出响亮的鸣叫。他身处这盛宴的中心,沉浸于无边的狂欢中,遁入寻常人无法触及的幻梦。
身处没有苦痛和哀愁的万古长梦,他不会再醒来。泡沫与漩涡将他包围,在无尽的轮回中,他将始终面露微笑。
……可是,如果有旁人的话,在旁人看来,这又会是如何的光景呢?
……
「头……」
「好痛!」
“嘶……”
「我看到了什么……」
「是……那个梦魇吗……」
「无法理解……」
“呜……”
「为何会再梦到……」
「为何……如此头痛欲裂!」
“啊……”
大脑被剧烈的胀痛和刺痛充斥,宛如钉子与重锤一同在往自己的脑袋上招呼,又仿佛是大脑它本身要被什么东西从内而外地撑裂。他喘着粗气,从喉咙中挤出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地翻滚着身体。
「究竟发生了……什么……」
意识模模糊糊,混沌是唯一可以形容他此时状态的词语。连回忆都显得艰难,更何谈有效思考。
他的手胡乱挣扎着,像溺水者试图抓到什么漂浮物。从指间传来的柔软触感来判断,他觉得自己可能碰到了什么类似丝线或者毛线之类的东西……可那会是什么?
「必须醒来……」
「我必须,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