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厚厚云层中缓慢穿行,渐渐露出全貌。明日是十五,再差一点,月亮就圆了。
竹叶在夜风中起舞,送来淡淡清香。
沈翎站在廊下,秦铮立于院门。
她浅笑晏晏,“好啊!”
那双碧青的妙目在朦胧夜色中格外明媚,秦铮心神轻颤。
就听沈翎又道,“如此行事方便些。你可以保护我,若赤焰再来,我也可以帮你。”
“嗯。”秦铮转身往外走。
沈翎回房关上门,并不知道秦铮又在院外驻足片刻,然后默默进来,砍了两根竹子带走。
……
一大早,盛京传遍秦铮和沈翎即将于五月十六成亲的消息。
“明日成亲?这么匆忙?那个下堂妇不会是怀了吧?”
“十有八九!她手段了得,把秦将军拿捏死死的!”
“确实是狠角色!林修远在她那里都没落好,还吃上了官司!”
……
林修远刚下朝,又被请到刑部。
沈翎早到了。衣袖遮着,看不出手腕有伤。昨夜睡得好,肌肤莹润,眼眸清亮,身着姚滢专门为她挑选的烟罗紫长裙,让林修远想到仅在皇宫御花园见过一回的鸢尾花,美丽而优雅。
他自和离以来始终不甘的心,又开始躁动了。
“两位都到了。前日的案子,可还有话要说?”孙钊朗声问。
沈翎敛眸,“希望孙大人为民女主持公道。民女明日要跟秦将军成亲,若是今日能定下林修远的罪,重则他五十大板,也算喜上加喜。”
孙钊脸色有点黑。他不想知道沈翎跟秦铮明日成亲,只想赶紧把这个烫手的案子给结了!
林修远来时提醒自己一定不要被沈翎激怒,要冷静,慎言。但她一开口,就让他破防……
“明日成亲?你有喜了?”林修远死死盯着沈翎的眼睛。
沈翎并不理会,“孙大人,我说完了。”
林修远深呼吸,稍稍平复心情,拱手道,“孙大人,沈翎说我诬告陷害她,只是一面之词。穆世子跟沈翎关系亲密众所周知,他的证言不可采信。请孙大人明断。”
“这么说,林大人不再告沈翎意图给你下毒一事了?”孙钊问。
“一切都是误会。小儿不懂事,闹出笑话,让孙大人费心劳神,真是对不住。”林修远客气道,“沈翎是我儿的亲母,想来她也不希望因为误会让孩子小小年纪被人指点谩骂。”
孙钊认同道,“林叡是你们两个的孩子,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闹成这样,最受苦的是他。再说,孩子就算有错,也是你们教导无方。”
沈翎心中一片冷然。她前世做好人,尽力做好母亲,但只被当做生育和抚养工具,林叡和林修远骨子里根本没把女人当人看,哪怕是妻子和母亲,都只当做他们的所有物罢了。
但沈翎知道,孙钊表态,代表皇帝的意思。
林修远眉目舒展,“孙大人说得是!先前林某太忙,忽略了对儿子的教养,以后一定好好教导他。也希望……”
他本想说也希望沈翎能接纳林叡,但话到嘴边,没说出口。沈翎今非昔比,他敢说,她就敢怼他。而他也并非真心希望林叡跟母亲处好关系,只是习惯性想控制和膈应沈翎。
“沈翎,你意下如何?”孙钊又问。
沈翎平静道,“孙大人的意思我明白。此事可以当做误会处置,我只希望林修远和他的儿子以后离我远一点,不要动不动制造误会。”
孙钊松了一口气。
“如此,就请林大人写个告示,张贴出去,让世人都知道,我与他们再无瓜葛。他们再敢骚扰我,林大人自请辞官。这要求,不过分吧?”沈翎淡淡道。
孙钊皱眉。跟林修远被定罪剥去官职打五十大板相比,是太宽容了。但,羞辱的意味很强烈!
“不可能!”林修远断然拒绝,“既然是误会,那就到此为止。你一定要宣扬得人尽皆知,以后让儿子如何做人?”
“他跟你一样,并不喜欢做人。”沈翎轻哼,“当初我让你们父子走,你们偏又跑回村里凭借捡来的玉佩到处嚷嚷我偷人的时候,怎么不提让我如何做人?”
林修远无言以对。他根本没想到沈翎会性情大变,彻底抛弃名声也要跟他鱼死网破。
“我就一个小小要求,若林修远做不到,那么此案我不同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结果。”沈翎神色淡淡,“孙大人很清楚,我跟林修远之间,到底是谁有错在先又不依不饶。”
“林大人,就听沈翎的,你写个告示吧。”孙钊只想尽快结案。
“我写好了,只需林修远誊抄一遍。”沈翎从袖中拿出一卷纸。
林修远脸色更难看了。她料定一切?还是秦铮早知内幕透露给她?
事已至此,林修远也只希望赶紧平息。虽然告示张贴出去会引发新一轮流言狂欢,但对他没有实质性损害。
沈翎和林修远一前一后走出刑部大堂时,孙钊已派人去把告示张贴在盛京闹市。
青辞站在马车旁,看到沈翎就咧嘴笑着挥手,声音高昂,生怕林修远听不见,“主子有礼物要送给夫人!让属下带夫人过去呢!”
“你是不是怀上了?”林修远到底忍不住,再次发问。
沈翎微笑走向马车,对他连个眼神都欠奉。
……
城南最繁华热闹的街道,贴上了新告示。
起初百姓以为是悬赏令,一窝蜂凑过去。
有人高声念:“致歉信!我林修远与沈翎已和离,和离之前她从未做过越矩之事,近日的下毒诬告案皆是误会,现双方已达成和解,对于给沈翎造成的困扰麻烦,我深表歉意。从今往后,我林修远与儿子林叡跟沈翎断绝一切关系,若再骚扰沈翎,我林修远自请辞官!”
除了林修远签名手印,还盖着刑部红彤彤的印章。
倒吸冷气的声音!
“自请辞官?天哪!那女人太狠了!攀上高枝就是张狂!”
“明明是林修远的错,不然他干嘛写这个?”
“那也不能把林修远的脸面踩在地上吧?他是个男人,还是个当官的!”
“我看林修远就是心软,才由着那个下堂妇这么欺辱!”
“那是她的亲骨肉啊,同在盛京,却要断绝关系,她怎么舍得?心太狠了!”
……
议论纷纷。林修远颜面尽失,却又得到些同情。
正在这时,穆远舟肩上扛着穆屾,穿过人群,挤到告示牌前。
穆屾手中举着一张抹好浆糊的纸,啪嗒一下拍在告示牌上!
众人定睛一看,笔迹相同,也是林修远所写!上面按满血手印,触目惊心!
而内容,则是林修远承认他和儿子合谋污蔑沈翎清白。
穆远舟转身,穆屾小小身子高高的,扫视一圈,声音清脆而认真,“我姑姑行得端做得正,若非被林修远几次三番骚扰陷害,若非被白眼狼林叡恶毒中伤,怎会如此?相信大家都是明事理的人!”
话落穆家祖孙离开,专门留下个侍卫看守告示牌。
那张满是血手印的字据,配合那封致歉信,让本来振振有词觉得林修远被欺负太狠的人都闭嘴了。
继沈翎被称作“最疯下堂妇”后,林修远这日也获得一个称号“
最贱前夫哥”,连林叡也成为“最恶毒儿子”。
……
林叡原本心心念念想进国子监上学,但林修远官职低,他的儿子没资格。之前托关系找门路,差不多要成功,这日又被告知,没戏了。
“穆国公跟白院长是挚友,他坚决反对国子监接收林叡,说怕带坏他的宝贝孙子!国子监童生入学一般不考察人品,毕竟年纪小,但你们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你儿子林叡的人品人尽皆知,白院长不敢收了!”
林修远客气送走来通知他的人,转头看到林叡,一言不发从他身旁走过。
父子俩原本可谓心意相通,默契十足,尤其在欺骗压榨沈翎这方面。
但近日,父子关系越发紧张。
林叡又瘦了一圈,垂着头回自己房间,扑在床上,闷声哭泣,片刻便又直挺挺坐起来,眼眸阴沉,握着拳头,喃喃自语,“不能哭,早晚我要让笑话我的人不得好死……沈翎,你生了我,却如此待我,你一定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