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去外面改房产证的名字时，清水在家里无聊了翻书柜上的书看。张三家里有一个书柜，是他哥买的。书也是他哥买的，大概有两百多本。他哥喜欢看书，也喜欢买书。书架上最多的书是关于曾国藩的，如《曾国藩全集》、还有《曾国藩家书》、《冰鉴》等等，他哥最喜欢崇拜的人就是曾国藩。但张三不喜欢曾国藩，张三喜欢庄子。

清水找了一遍，感觉没有自己喜欢看的书，于是随便拿了一本《红楼梦》来看，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劲，又去翻书柜，她看到书柜上有一个盒子，拿下来打开看了看，见盒子里放了张三的五本书和十几封信。她把里面的书拿出来看，有《汪曾祺小说集》、《边城》、《人生海海》、《一个人的朝圣》、《自然的情郎》，她看了看《自然的情郎》，她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翻开看了两页，才发现是张三自己写的诗集，不是出版的书籍，是他自己整理打印出来的。她翻了翻，觉得写得还可以，但她还是更想看信，她想知道那里面都写了啥，但她没有打开看，她心想：我应该尊重他的隐私，万一他不同意她看呢？还是先等他回来，问问他的意见，如果同意，我就看，不同意我就不看。她这样一想，就拿起《一个人的朝圣》来打发时间。

张三回来后，清水指着十几封信，问他：“你这里的信我能不能看？”

张三道：“想看就看呗，又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东西。”

清水松了口气，道：“我害怕你不让看。”

张三道：“我没那么小气，正好，你可以给我读读，我也回忆回忆之前的自己。”

清水道：“好。”她拿起一个蓝色信封，见信封上写了“写给红薯妹的信”，拆开来，问道：“你不是把写给她的信扔了吗？怎么还有？”

张三看了看信封，道：“这个是最开始写给她的信，我夹在书里了，跟其他的信没放在一起，后来回来才翻到的。”

清水哦了一句，把信打开，道：“那我开始读了。”

张三道：“好。”

清水读信：“

红薯妹：

我终于鼓起勇气来给你写信了。我想告诉你，我打算写一篇小说，题目就叫红薯妹。不要问我为何打算写你，没有为何，只是想写，我也不知道为何。我们认识也快有一年多了，若按时间越长，友谊越深，那我们的友谊还依然算不得有多深厚的。前天分享给你看的汪曾祺的《受戒》，不知道你看了没有，里面的明海小和尚和小英子的爱情，我看了很喜欢，没有华丽的语言，只是简单的几句对话，便把那关于爱情的一切美好都表现出来了：“你当方丈，管善因寺？管这么大一个庙？”“还早呐！”划了一气，小英子说：“你不要当方丈！”“好，不当。”“你也不要当沙弥尾！”“好，不当。”又划了一气，看见那一片芦花荡子了。小英子忽然把桨放下，走到船尾，趴在明海的耳朵旁边，小声地说：“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明海眼睛鼓得大大的。“你说话呀！”明海说：“嗯。”“什么叫‘嗯’呀！要不要，要不要？”明海大声地说：“要！”“你喊什么！”明海小小声说：“要——！”“快点划！”说实话，我看到这里，自然而然地想到你了，是的，不自觉地想到了你。我也想像汪曾祺一样给你写一篇小说。好些时候，我也想像小英子那样，凑在你耳朵旁轻声对你说，“我给你当男朋友，你要不要？”可我不敢说，我不敢，还不是时候。说真的，在我认识的女孩里，你长得一般，算不上漂亮。如果非要让我找个词来形容你，“干净！”最好不过了。是的，干净，不仅体现在你的外表，还有内心，这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不自觉地，我开始注意你，连心也愿意交给你了。

在你之前，我也喜欢过别人，不止一个。有的是真的喜欢，现在也依然会喜欢，也许以后也还会喜欢，是一辈子；有的只是一时好感，过了便没了。但她们都已经过去了，他们给我的感觉，跟你给我的不同，如果你要问如何不同，在她们身上，我看不到未来，即使喜欢，没有未来，这是最可怕的。我不想欺骗你说我是个好人，我很专情之类的话，一辈子那么长，我不敢说只喜欢你一人，但我只会陪一人白头，我希望那人是你，如果不是，那也没事，我会祝你幸福，用心祝你幸福。

我寻寻觅觅这么久了，遇到了你，是我的幸运，你给我的感觉，是一想到以后，便会心安，而不是惶恐。但我还会这样想，凭什么人家会跟你，跟你吃苦？你注定要流浪，而她是不是也愿意流浪，不，她不愿意，她是被人宠大的乖乖女，没有吃过一点苦，她追求上进，她想去BJ，而你的梦想在边疆，她吃不了那个苦，她不可能为你而放弃安逸的生活，你醒醒吧，穷小伙子。于是我醒了，我不能那么自私，我们能一起相伴读完大学就已经很好了。

我有这样的思想，如果我要她伴一生，那一定是同甘苦，相濡沫，做任何事都愿意带着她，风风雨雨不离不弃。我想让她陪我一起淋雨，而不是给她撑伞，而这样的人，一生只一个就够了。她不像妹妹。如果是妹妹，我会把伞给她，怕她淋雨，怕她感冒，怕她遇到危险，而这一切，都因为她是妹妹，她不是我认为要陪我一生的人。像阿珠妹妹一样。而你，我是愿意让你跟我淋雨的，感冒了我就照顾你，或者陪你一起感冒，我感冒了也要照顾你。

当然，你也有你自己的折偶标准，不论他相貌美丑，是贫穷还是富贵，而要他与你三观吻合，他是个善良且追求上进的人。是了，就是这么简单，我就认定你了。可未来又会怎样？我们都不知道，我还是别说出来，等以后吧，等我们一起经历了更多的波折，或是困难坎坷，或是彼此失望，时间一直在走，当经历过了种种，那一天，彼此还能互相欣赏，从骨子里认定对方，直到那个时候，时机便成熟了。

张三草笔

一八年十二月二十日

清水读完了，看了看张三，道：“怪深情的，不过可惜了，你以前怎么那么文绉绉的？真是个骚包。”

张三笑笑没说话。

清水又拿起一个粉红色信封，道：“这回是写给楚卿的。”又读了起来：

“楚卿：

最近好吗？我昨晚又梦见你了。我匆匆忙忙选定三月七日来见你，其实也不算匆忙，我很想见你，甚至恨不能立马飞到你面前，和你见面。但这一切我都没跟你说，你不知道，我为了这次见面，在心里默默准备了多久，在夜里反复想过多少次。我幻想我们的见面，时而紧张，时而欣喜，时而悲伤。我紧张，是因为见你的紧张。我从没见过你，只是看过你的照片，那做不得数的。所以，与素未蒙面的女孩儿见面，我那紧张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特别是时间越来越近，心也就越跟着紧张起来了。我欣喜，是因为想见你的欣喜；我们曾是那么熟悉，虽未见面，但彼此已经熟识，像见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了，当然会欣喜。悲伤，是怕你对我避而不见；我们断了联系已经好久了，你对我有很深的误会，我害怕你不愿见我，想到这，我又感觉很悲伤。昨夜，我在深夜想到一句小诗，

“见你，我漂洋过海，我心欢喜。

你不见我，我漂洋过海，我心哭泣。”

我做不到像王子由的雪夜访戴，何必一定要见面呢？他只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归。但我却是为了见你来的，我也不想装什么洒脱，我想要见你，比旅程的风景更为想见。

有好多天，我一直单曲循环听一首歌《漂洋过海来看你》听得悲伤不已，我在脑海里幻想过关于见你的种种场面，甚至说话，呼吸都有反复练习。正如歌词里说的：“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漂洋过海的来看你/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为了这个遗憾/我在夜里想了又想/不肯睡去/记忆它总是慢慢地累积在我心中无法抹去/为了你的承诺/我在最绝望的时候都忍住不哭泣/陌生的城市啊/熟悉的角落里/也曾彼此安慰/也曾相拥叹息/不管将会面对什么样的结局……”“为了你的承诺，我在最绝望的时候，都忍住不哭泣。”这一句，唱到我心里去了。

我曾说过，等我把《人生2》写完便来找你，但似乎不行，我不能见你，思想便不能集中，也就不想动笔了。我想早点见到你，只见你一面也好，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见见你就好。昨天我梦见你，梦见我去找你，你也和我见了。我们聊到你为何不接我电话的时候，你却怪我没打过电话给你，我当时猛地看手机，才发现把你的电话号码按错了一位，之后，我们一直聊得很愉快。但那是在梦中，当我醒来，查翻了手机记录，我给你打的电话没错，发的信息你也确实从来没回过，面对这样的真实，我又有些失落了。

卿，我这次去杭州见你，没有什么目的，无关乎山水，无关乎日月，只关乎你，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我把自己的写的东西，诗歌，散文，小说，装订成一本书，那是我第一次尝试装成书，是为了送给你。

卿，若你能明白我的真心，能不能答应见我一面？只是简简单单的见我一面，我就会很满足了。我不敢再奢望什么，如果有，那也只愿你能把我当做好朋友，无话不说，而不是无话可说，再不联系。我用十分真诚，换你一次见面，如果可以，我还想你守护着我继续做梦，就这一生。

张三草书

一八年三月六日

清水读完，道：“楚卿，就是上次林老师说找你找到他那里去的楚卿？之后她加你微信你不是又同意了？”

张三道：“对，你不是看着的嘛？我同意了然后跟她说我已经结婚了，她还说她不信，我把阿珠送给咱的结婚礼物发给她看，她就没回复了。过了两天我就把她删了。”

清水道：“我知道，我就是问问，为啥就只有一封写给她的信？你不是给她写过好多封信么？”

“那些都给她了，这是最后给她写的一封信，当时因为见到她了，就没给她。”

清水哦了一句，又拿起一封信来，问道：“这个信封质量就差多了，这是写给谁的？”

“我也不知道，你打开看看内容。”

清水打开看了看，问道：“老张是谁？”

“我爹。”

“哦，那我读读。”

清水读：“

老张：

你最近过得如何？过年时给你烧的钱你用完了不？身体还好？莫不是又是一身病？今天是清明节，按理应该回家到你坟前看看你，给你挂清明纸，也跟你说说话，谈谈心，但由于我和大哥都在外，这一切都只能止于想想，还好三弟代我们去办了，也算是对你有了个交代。若真说起来，我和大哥是为不孝。其实我还可以这样安慰自己的，最近读到唐伯虎的绝笔诗，

“生在人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

人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泊在异乡。”

我也可以只当你漂泊在异乡，跟我一样，于是，便没了祭奠的必要了。这样最好，都是漂泊的人，或许，我们更能体会对方，感知对方呢！

老张，你一定在他乡潇洒吧？不用担心家庭，不用四处讨好。钱财是粪土，富贵如浮云。醒时四海为家，醉时和衣而眠。神仙府也去得，地府门也敢闯，有血有肉真男儿，不愧为人儿模样。我也好想跟你一样，于是，我想跟你好好聊聊关于我的想法。

你知道的，我还在上学，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大学。但你不知道的是，我学得很假，你是否觉得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你太乐观了，我根本就不曾打过鱼，因为我连网都懒得晒，也就是曾经你常骂我的，懒得烧谁（蛇）妻（吃）！对我的专业，真实如此。过年的时候，大哥便曾因为这让我跪壁思过，我跪了，但不思过，因为我自我觉得没有过可思，因为我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爱什么，想要追求什么，并为它做出努力，哪怕失去很多，我也并不后悔，我很乐意这样做。你一定觉得我太啰嗦了，好吧，我决定直接进入正题，我要跟你谈谈，我想退学的事。

我思来想去，觉得没有继续读下去的必要了，虽然我马上就要毕业，而且前面表现得都不算太差，顺利毕业是完全没问题的。朋友们也多是劝我，“就快毕业了，就不能坚持到最后？如果没有毕业证，那你这大学不就白读了吗？”今天跟宿管阿姨聊到我这个想法，她也是劝我还是拿个毕业证，尽管你想写作，但这两者并不冲突。很像我化学老师说的，考教师资格证和你当作家，这并不冲突。我知道并不冲突，但，那并非我想要，我从没有为之而努力，也从不是真心实意，这是一种欺人，也是自欺。我觉得厌恶。而且，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们都说，我欣赏你一心追求你的梦想，但你要知道，所谓梦想，一定是要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之上的，你最起码得给你自己一个基本的物质保障。

那对最基本的物质保障是怎样定义的？有足够的钱，有一个稳定的工作，最好还要有车等等。不止吧，还想要美女，还想要功成名就，还想要扬名立万。这就完了？不，如果这些都能满足，那就还要永垂不朽。欲望，永远是无穷无尽的。就像《天才在左疯子在右》里说，“我们真的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不见得吧！你有钱了会想要大房子，有大房子了会想要好车，有了好车会想要美女，有了美女会想要地位，有了地位会想要名气，有了名气会想要权利，有了权力会想要荣誉，有了荣誉会想要名垂千古，名垂千古之后会想要无尽的生命来看到自己名垂千古，这时所有你想要的你都得到了，你会满意的决定死掉？恐怕不会，谁知道你又想起什么来？而且那些已得到了的，你不会就此罢手，你会无穷尽的想要更多，但是，那些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吗？，其实这里就是正常人居留地，是你们这些疯子弄的，不过我觉得挺好，至少不用出去跟你们疯疯癫癫的混在一起，到最后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活着。”老张，你不觉得这真是一个巨大的讽刺？我们世人认为的正常，本身就是不正常的，但没人愿意思考，如果有人恰好思考了，他们就说他是疯子。

我不想再继续读下去了，当然不是说做学问，而是指上大学，指继续我的专业。我想退学后自学，其实，我也一直是在自学，不是学习专业，学文，老老实实地做点学问。对于我的专业，我越来越觉得假，越来越觉得违心，越来越觉得是该做个决定的时候了，不能再藕断丝连，纠缠不清。这一生确乎很短，我不想再为它浪费时间，哪怕一分一秒。

他们都说，毕业证是块敲门砖。是啊，可不知这块砖是用骗来的。难道没有这块砖就不能活了？就再没有其他方式生活？我不信，我不想用砖，用砖太暴力，我想换个文雅的方式，握一支笔去试试，用心去试试。老张，我想要当作家，但并不是为了谋生才做作家的，那是我的梦想。我想真正写点东西，写点真正的东西。你也许会问我：“什么样的才是真正的东西？”这个我还不敢回答，我正在探索，但我知道，真正的文学不应该迎合社会，而是引领社会。

老张，自你去世至今，已有九年了。从你去世以后，我便告诉自己要认真学习，我也确实就认真学习了，但就因为太投入，从来没有思考过我的方向都是错的。但我还是感谢我之前的努力，如果不是，我不能走到今天，那我也根本不可能去思考这个问题。在教育面前，我一直是一个乖孩子，但当我醒悟过来，我觉得该换换角色演演，其实，坏孩子也不错。

老张，我想要学好多东西，但我明显感觉时间不够，一生好短。我一直逼自己把欲望降到最低，只要能够生存就好，这样的人生倒也不错，但你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而且我也从不曾想过要这样过一生。随波逐流是容易的，但我是个傻子。“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句千古名句，放在当今时代也并不过时，而且更适合。人们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如果这样来看，为财死的人和为食亡的鸟对等，也就是说，人不是人，是鸟。按我理解，人还不如鸟，鸟觅食是为了生存，也就是说，要生存只要觅食即可，但人却是为财死，你能明白，财不是食，也不能食，这样看，人还不如鸟，至少，人不如鸟的单纯。如此，我便想做一只鸟了，不违心，简简单单，只求得心里踏实。

老张，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不知你是否能听懂？能否明白我的想法？如果明白，又是否支持我呢？不管你支持与否，我却决定坚持自己的想法。但我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也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了。我又想到了屈原的一句名句，“世人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我不敢说我多清醒，但我今天没喝酒，如果你硬觉得我喝醉了对你说胡话，那我还会反驳，“我是酒后吐真言！”

我希望能得到你的支持，最好帮我把大哥也拿下，这样，我会请你喝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