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承平算得上大周朝有史以来最空闲的太子了。

尽管自己的父亲一心问道，但监国的担子也始终没有落在他的肩上。他虽是百官上书求立的太子，但也明白群臣只是需要一个储君，作为嫡长的自己是最佳人选。

身为太子多年却没有在朝中有所结党，反而把要前来拜见的大臣名帖统统搁置一旁。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作为储君的姬承平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对权力的渴望和对现状的不满，反而很享受于这样清闲的生活。

至于外界越传愈烈的皇位之争，在他眼中更非你死我活。反倒为了增进感情，被称作逍遥太子的姬承平要每周宴请一位皇弟，不谈国事，只聊雪月风花、家长里短。对于后宫诸嫔，不谈对养母皇后的孝心，就连魏妃等后宫娘娘的跟前也是常常问候。

“南枝碾落北枝残，何况檐头雪未寒。”

午后申时，太子喜在宫中闲逛，侍女伴读、亲兵老师皆不待左右。

此刻步至扶风院外，院内梅花早熟，景色虽美却惹得太子皱眉。太子生得一对杏眼浓眉，皱眉时眉中下凹，两端翘起，眉头之间纹路又如波澜涌起，有不怒自威之相。

“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华。”太子见四下无人，便随性高歌，悠然自得之时自是好不快活。

太子随着梅花走进园中，虽是深秋，各色梅花竟是齐相开放，太子心中生出一股无名之火，心中暗叹道：“便是连百花都要顺着皇家的心意吗？”

太子所怪并非无由，长公主爱花，春爱牡丹冬赏梅。她又是如今皇太后唯一的嫡孙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坊间只知长公主生得艳丽，却不知此人生性浪荡、为人凉薄。

姬承平沿着石子路赏花，却在花池旁迎头撞见在四周寻小太监下落的斐璞煜。

寻常午后，姬承平往往穿的都是玄黑色长袍，日光之下颇为耀眼，斐璞煜身着白袍，一黑一白，相得益彰。

见到姬承平的斐二先是一惊，周朝属水德，皇家朝服除明黄色外，还有玄黑色，玄黑色染料出自江南织造，制作材料与工序由皇家工匠代代相传。

天子膝下五子，太子居东宫，魏王府邸位于永福坊。

“贱民斐璞煜参见太子殿下。”斐璞煜俯身行礼道。

“斐家二公子，令兄所上《论江南河道修并》一策，本宫拜读后颇为赞同，虽未至江南，但河流水道仿佛在目，兴修航道水运乃国之大事，既有利于南北物资往来，又能解决江南水患和失业问题。”

姬承平一时讲的入神，想到眼前还有同龄少年才笑着停下，看着眼前为兄长称谢的翩翩少年，不知是没站直的缘故还是怎的，看着比自己矮了几分。

“斐二，你且站直。”斐璞煜挺了挺腰，但却一时摸不到头脑，看着眼前摸着下巴太子紧皱浓眉，斐璞煜一时惊慌，竟是跪了下去。

是要比我矮上一点，太子想着。

“你做什么？”太子刚刚漏出笑容便被跪倒在地的斐璞煜吓了一跳。

“草民还请太子恕罪。”

斐璞煜的话让太子一时语塞，只好道：“你我相遇不过数分钟，何罪之有，快快请起吧。”

看着眼前大舒一口气的斐二，太子又好气又好笑，料到事情缘由的他也解释到自己眉头紧皱不过是在丈量两人身高。接着太子又问道斐二年岁，没曾想二人竟是同龄，皆是刚行冠礼之时。

“斐公子何须拘礼，朝堂之下你我同辈，更何况左右无人，就不讲所谓尊卑之礼。”太子笑道。

他继续说道：“你怎在此处，自十年前魏贵妇搬离玉清宫，此处便改名扶风院，之后便荒废了，不过种些梅花以为景观。”太子用手指了指已经枯水了的池塘。

“太子不知，我在此处沐浴，原是有一内宦指引，待我出门却见四下无人，不知是不是在哪阴凉处偷闲，便想四处找找，没曾想撞见殿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子拍了拍斐二的肩膀，“看来你我是有缘之人啊。”

斐璞煜连道不敢不敢，但太子大笑不止，竟惹得斐璞煜也笑出声来。

“这才对嘛。”太子止住了笑声。

“斐璞煜见了太子？”

“回主子的话，是的。”

回话的内侍监首领太监何忠国弯着腰不偏不倚地站在离圣天十三步的那块方形地砖的正中间。乾坤殿内冬暖夏凉，靠的便是这白玉地砖。它先是在白玉表层抹上太湖泥，再用古法制作，一块便要用上工人十位、耗时两年。

圣天皇帝姬无偃此刻正盘腿坐在御座上清修，阵阵微风拂过，写有老子《道德经》的丝绸门帘和台阶下那四壶紫藤香炉冒出的缕缕淡烟相得益彰，朦胧之下仿佛置身人间仙境。

姬无偃的脸在雾中忽隐忽现，神色难测，何忠国也是不敢看只敢瞥。

当然，这份人间仙宫的意境并非太上忘忧仙尊刻意为之，在这清寒秋冬交际之时，自称修得仙躯的皇帝愈发浑身发热、口干舌燥，这才让左右把门窗打开，造出了这份奇观。

圣天道：“朕知道了。”他的语气很平淡也很庄严，听不出有什么情感的变化。他招了招手，何公公向前挪了几步。

“主子？”何公公言语殷勤。

圣天睁开了眼，动了动胳膊，眼睛瞥向了一旁。

何忠国顿时领悟轻迈双腿，走到一个偌大的青铜丹炉旁，伸手拿出一盒丹药。

“太子喜好闲逛，大约是逛到哪给碰到了。”他慢慢走到帷幔旁边。

“主子，该服丹了。”

“嗯。”圣天不知回了哪句。

圣天皇帝撩开帷幔，穿着加厚衬衣的何忠国递上丹盒，而帷幔后的皇帝却只穿了一身宽袍大袖的玄黑丝绸便服，何公公捧着的是金珠玛瑙相砌的丹盒，其中放有赤红圆丹五枚，圣天随手拿了一颗塞进嘴里，何忠国紧接着将一旁的银杯递上。

青天观的道士说赤红丹就着清晨的露水服用效果最好，而至阴的露水又要纯阴之身采下方为上上品，因此自圣天三年以来，每天的寅时三刻便由掖庭局监作带着宫女在皇宫各处寻最新鲜的露水，再装在一个银瓶子里转送内廷。

“哎……”服下丹药的圣天皇帝顿感身体无比轻松，一身的烦热和疲劳都被尽数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