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二十四. 无尽迷茫(下)(1 / 2)沉睡的黑日首页

所以,她必须先让莱特对他的“成果”彻底死心。只有当他垂头丧气,如死一般地落入沉睡的陷阱时,阿希斯才会一箭双雕。但莱特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种下的“苦果”,即便是“烂果”,也会紧抓着不放,何况这个“完美的佳果”?眼见群尸已向活人走来,四面围堵,晦气逼人。莱特赶紧将利维亚扛在左肩上,使出心力拾起合金圣剑,燃起熊熊烈焰,一边奔逃一边御敌。

这些全身枯干的“尸女”都怕火,也怕光。如今,这把圣剑已经火光合一,“大为光火”。就像用火把驱散黑夜和野兽一样,莱特也总能与“死”保持距离,进而向“死洞”的未知区域摸索。他已经感受到阿希斯那种冷冽的躁动了,想必这个寒霜血灵刚才也感受到利维亚“活力喷涌”的热气,便冲之而来。

但现在,莱特又发现自己心衰体弱,步伐渐缓。就像阿梅利之前被隐而未现的灰烬使者驱使,走不出燃烧的噩梦森林一样,此时的他也感同身受,也被自己的心理阴影咬住了脚后跟。

他不经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手背上的皱纹又增多了。不仅如此,还出现轻微的腐化和变色。莫非他也染上尸毒,开始“尸变”?莱特的头又开始痛起来,心也在隐隐发痛。

此时余震不断,女尸紧跟不舍。莱特无法多思,也无法停滞,只能扛稳他的女儿,卖力奔走。当他从深潭边上走过时,才看见潭水已经漫上石地,变得乌黑混沌,又感觉自己被它的极恶势力吸引、扼制,“恐水症”又卷土重来。

这窝“祸水”神秘莫测,魔力惊人,非查尔尼斯湖可比,乃像无所不吞的黑日。在这张“狞笑的魔嘴”周围,仿佛长有一双不断伸展的魔爪,极力将他拖垮。但与此同时,莱特又感觉心里的命运之血也似乎受到这个毒窝的干扰而变成一股汹涌的涡流,秩序之力由此激发,与之对峙。

如他的初醒之梦所示:此水只能看一眼,无法再看第二眼;它就像黑暗魔君嘴里吐出的剧毒,或从阴府之门里涌出的黑火,污鬼恶灵从中钻出,目光一碰,惨不忍睹!原来这种不安的斥力乃由良心和恶心角力激发,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就像铁匠德芬斯锤下的兵器:“赴汤蹈火,涉水过河”。诚然,黑暗与光明,混乱与秩序,它们中间并没有灰色地带,如同一道溪流,不是向左就是向右。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要从混乱的“大黑涡”里挣脱,就必须被秩序的“弧光”卷入,受其驱使!

看来,这才是他的“登山美梦”实质:即使他是无恶不作的嗜血者,其命运之士的身份也无可厚非;在腥风血雨的扫荡下,沉睡之魂只能怒醒;在阴风污水的恐吓下,“命运之泉”只能奔流不息;在这两座“大山”的重压下,埋在“石棺”里的灵火终于像干柴一样被点燃;在这两面毫无人性的“深坑裂缝”的挤压下,“难产的妇人”终于诞下“生命之果”——他的心头肉,另一个觉醒的沉睡者。想到这,莱特头痛和心痛就消隐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铿锵有力的心跳和一道道密切相连的“脉弦”。

既然如此,沉睡者还会害怕阿希斯之刃的“削磨和折磨”吗?尽管她的存在具有无可指责的合法理由,尽管她一直想通过牵制命运之士的心智命脉来控制七大陆,就像弹起她的七弦竖琴一样;尽管她在南净化塔就一直抓着那个烂掉的树果,极力挖出鲜美的果肉来,尽管她已经找到利维亚这个绝佳的突破口……尽管如此,还能怎样?“风尘毁损,人吞噬。恶兽撕咬,魔噬魂!”原来这就是阿希斯之梦,也就这点本事?纵有通天彻地之能,又能如何?

地震渐强,污潮喷涌;石灰撒落,群尸蜂拥。无穷尽的噩梦迫使沉睡者挤入岩洞一个狭窄的角落,缓住了“尸女”的纠缠。在这里,他终于找到一个隐藏的出口,只须多费点心力即可破壁。不过,当他从此死穴中挣脱,开始“高抬贵手”——背着利维亚踏上陡坡向高处走时,也将身后的祸水引入。

与此同时,从地上冒出来的血荆棘也在加速蔓延,阿希斯的迷幻之箭又不断射出,琴声也在加重。迷离的幻象层出不穷,如噩梦,如记忆的阴魂。负重前行的沉睡者无暇多看,只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不断衰弱的巨人:上有千钧重担,下有坑坑洼洼;前有无尽迷茫,后有阵阵阴风;心跳如战鼓,步伐蹒跚如伤残的战士;如果稍有放松,就势必重重跌倒,连同身上的“沉睡巨人”都将滚回低谷,被“尸女”分食,被层层“祸水”吞没!

“我真是苦!何时能脱离这该死之身?为何叫一个弱不禁风的死行者来扛这活尸?”普尔之声又在莱特心中浮出。重压之下,必有勇夫,虽然举步维艰,却不断寸进,如凯旋而归的英雄战歌。又如“葬花之梦”所示,利维亚实乃沉睡者手中的“玫瑰”,一张王牌,即使迈向衰老与死亡,也足以与阿希斯这个“尸王”对抗!

显而易见,他又在走回头路。万变不离其宗,从哪来归哪去。纵有七拐八弯,也离不开起初的觉醒之路——高地南崖的隧道。

隧道外侧的“窗户”即是那些可有可无的石壁破口,它们已被秘地的黑暗力量封住,如蒙面人脸上的帕子,密不透风。原先那片壮丽的森林夜景和星空也已经归于乌有,如混沌深潭,又如初醒之梦里的黑夜——漫漫长夜一望无际,曙光再现遥遥无期。

隧道内侧墓坑里的怒尸全被黑暗力量唤醒,见人就冲。踉踉跄跄的“负债者”途径死者家门,不慎被推倒,肩上的“债务”落在自己身上,差点被压断气。好在这些活死人还分得清“死活”,只攻击“活动的巨人”,不攻击“沉睡的巨人”。

然而可恨的是,它们竟将利维亚当成死人拖入死者之家。被“免债”的沉睡者反被激怒,一身轻松的他又顿时火冒三丈,挥起火剑将“疯尸”一个个砍倒,将虎口中的“才赋”抢回,继而施展他的“腐职”之能,抢在污水涨至脚下之前暴走至隧道末端的石门——“内在腐败”重任的起始点、药剂师莎琳的密室。

此门没关,莱特进门后便使出心力,堵住他起初给自己留下的后路,将奔流的祸水和紧追不舍的女尸,还有那群刚从潭水里涌出来的水尸挡在了门外。掉进龙潭虎穴的莱特终于从风口浪尖上挺过来,好不容易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命运之士确实命大,九死还有“两生”;纵使亡命天涯,也必“叶落归根”。

这间密室实在清净。当他再次走近那张简陋的书桌,察看桌上那些布满灰尘的小摆设时,才想起这里也是初醒之梦里的那个“房间”。这里寂静依然,一切都原封不动:静止的沙漏,燃尽的蜡烛,奇形怪状的贝壳……沉睡者的目光又驻留在那个空荡荡的水晶球木质底座,还有上面的两行刻字:“生命体无法摆脱最原始的心结——本性。在这里,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唯有饥饿。”想必那颗后来被用在白银圣杖上的灵光球也是邪恶的魔法道具,也不知他们从何时开始强迫王女莎琳研习黑魔法。

不过换句话也是说:记忆就是知识,知识就是力量。诚然,记忆的完全恢复即是对原始本性的认知——真知,也即回归初始意境。只是如今,漫长的“追忆游戏”已经结束,新奇之物再也无法满足沉睡者的好奇心,唯有旧地重游或重返故园方能安心。治愈思乡症的灵丹妙药唯有还乡,若非如此,即便是死,也依旧归心似箭,无法安息!所以,或许沉睡者还应该再补上那么几句:初心有二,光明或黑暗;或是无限渴望,或是无尽梦魇;结局唯有满足,在秩序中永生,或在混乱中永死。

莱特又巡视了一圈,企图在这棺材般的石室里找出一个避险的角落,不料脚下一阵晃动,还在喘息歇气的他身子一仰,肩上的人摔落了下来。莱特连忙转身,一看——还好,对方落在一张木床上。哪知,床上的她已经不是利维亚,而是变成另一个熟睡的女人——次女莎琳!莱特顿感迷茫,呆立了一阵后才断定此处也已经被阿希斯的幻术侵染,正如他的初醒之梦一样:当他试图赶回他的房间抢救“财物”时,才发现这里已被混沌势力吞噬。

看来此地也不能久留,在此玩捉迷藏也是找死。莱特赶紧将利维亚从床上扛起来,令其恢复原貌,但床上的残影还在。原来这是“消逝之光”,此房原为莎琳的避难所,却为躲避“情感之灾”而将莱特推入此房,令其反复沉睡、觉醒,却是“屡摔不醒”。

沉睡者转过身,正想踏上旋梯,回到最初的沉睡之洞,不料又遭遇一个地震。这次他有防在先,在跌倒前抬起合金圣剑,猛刺入坚厚的石壁,勉强挺住了身子——此剑确实犀利,如信上的墨迹令“凡人之女”刻骨铭心。

“休想把我变成死尸——”昏暗的房间突然跳出一声凄楚的吼叫,莱特顿时心惊肉跳,转眼一看,才发现那是逝去的幻像。他又朝那鸡飞狗跳的怒尸多看了几眼,才认出那尸就是他的残影。原来那时的他已经“尸变”,并在此书写“雷德骑士的日记”!

“无论你的心躲到哪里,我都能闻到那股狂热的气息。”只见那脸皮起皱的“怒尸”一直呆坐在桌前的椅子上自言自语,时而暴烈,时而阴邪,听上去就像两个完全不同的声音。这些话莱特早已在隔壁的沉睡之洞听过。

原来那个神秘人物实乃沉睡者自己的“心魔”!莱特顿然目瞪口呆。那时他被莎琳关在这里数日,却不是被困,乃自困!因他已经被嗜血病毒感染,害怕日光,更害怕自我。他只想逃避罪责,而非心力不足无法开门!

他一直珍藏着那些贝壳,将它们堆放在桌上,只因莎琳喜欢,只因在这片苍凉之地上找不到几个有趣的贝壳。还有那个沙漏,或许莎琳当时已经预见到谋反之事。可悲的是,无论这片荒蛮之地的史册如何更迭,那份真情厚爱都会被残酷无情的厄运吞灭!

眼见桌前的“怒尸”又暴跳起来,莱特一气之下举起利剑,疯砍了它几下。此举乃是捕风捉影,木已成舟,恶果已熟,即使将它身下的木椅砍得支离破碎,也砍不死当年的“老我”。

那尸依然坐在虚空里大发脾气。莱特更火了,砍碎椅子之后又去砍桌子,将桌上那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全部扫落在地,又使出心力将桌子掀翻。即便如此,那个“悬空的残影”也还没有消散——当它发泄一通之后,又“鬼哭神嚎”起来:

“是我!是我杀了兽人国王,不是她!释放莎琳——”可惜此话说得太晚了。就算他在精灵议会面前自首,也是追悔莫及。等待他的不是坐牢,也不是“犯人之女”温暖的怀抱,而是冷酷无情的“沉睡者计划”,还有“内在腐败”的紧箍咒!

不但如此,他还看见掉落在地的沙漏竟然没有“摔死”,反倒稳立如山,“正常运转”:它的外形就像双重大山,或是血族血杯的杯身和杯脚,彼此纠缠,令沉睡者上下两难;它的颗颗细砂就像难产的妇人生下的悖逆之子,纵有无数条命供其出生入死,也终究是尸堆如山;就算它再死千万次,又在每次死后从妇人肚子里蹦出来,也仍旧是一个哭哭啼啼的怪胎。

或许这是命运之神的安排,他让他反复失败,如黑日般反复沉落,并非要他灭亡,乃是要他吸收这些“残光”,好让他经历,让他明白。但这是杀人如麻,还是救人如沙?莱特依然很迷茫。回想以往,他欠下的债确实不少,如今积重难返。他不忍心再看,便一脚将它踢翻。无奈它的“脸皮”实在太厚,不仅没有破碎,还变成了一个“无限循环的噩梦”,在地上平滚起来。

黑日之下无新事,它一直在老调重弹。从来没有外敌入侵,只有“微笑的口齿”和内在的腐败!沉睡者的直觉一直没说谎。几百年来,真光之城维利塔斯一直稳坐如山,只当它的根基出现腐化时,才有倾倒的危险。从狼狈逃亡到领军作战,莱特的豹子胆越发壮大,直到他离开精灵之军,再次陷入软弱与畏惧的泥潭,最后只能逃回自己的“家”。原来惧怕即是弱者之罪,愈是惧怕,愈是遭罪。罪人常做噩梦,梦魇会成真,再无先兆可言!

然而不管如何,他总算找回起初的失落之处。临走之前,他又看了看地上那些散落的贝壳,发现其中一个缺了一半,便想起这是他们当年分手时扯下的,于是又含泪将它捡回,带在身上。当他踏上石级,使出心力推开密室的暗门时,又被门外一道刺眼的“消逝之光”镇住。那是药剂师莎琳,她依然站在门口,朝他伸出柔弱的“援手”,脸上现出悲怆的神色。此“光”触目惊心,黑暗中的沉睡者无法直视,只感觉他的心眼也似乎要被她刺瞎了。

因此,莱特只能埋下头,把剑倒握,再把手伸出门外,试图摸清此像,不料手上一阵灼痛,冒起灰烟。莱特又把手缩回暗中,残影即时消失,变成一道白光,将他挡在门内。

想必两百年前的他也是如此的退缩,他正回想当时如何走出自己的心理阴影,但此时又感觉到那个咄咄逼人的阴冷气息——“死亡女神”就在附近,手提利刃前来收割他的“成果”!他心里一寒,便想转身回“房”,不料身后传来一个怦然巨响。

莱特打了一个惊颤,只见密室的后门已被黑暗狂潮推开一道窄缝,邪恶祸水猛灌进来,很快将这个“温馨之家”淹没,连同那个“呼天唤地的记忆阴魂”。此外,他还能听见密室门外面那群女尸的呜咽声和水尸凶狂的叫声。沉睡者进退两难,心惊胆颤,心想:这次没法回头,也无门无路了。

无助之中,莱特只能扯下利维亚的一撮头发,置于门外那道白光中。不出所料,她确实是无瑕者,并没有被嗜血病毒感染!她依然毫发无损,她的皮肤依然光洁明亮,她的心依然鲜活有力地跳着。于是,莱特使出了心力,将她举到光中,让这张“王牌”成为他的“挡箭牌”,在她的身影庇护下钻入沉睡之洞,躲过“光的刺责”。当他转过身来将她抱回时,门内的祸水已涨至门口。但在白光的照射下,咆哮中的凶灵恶鬼无法再更上一层楼,只能将那间密室当成栖息之窝。还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沉睡者又不经意地朝这道白光巡望,试图仰慕其白亮而威严的光源。哪知目光一碰,又差点瞎眼,只在他眼皮底下留下一道犀利的“光痕”。此门就像一轮日食,或是一道眼缝,一把弯眉或弯镰,又酷似一只拿着火把的手。这,不正是他的胎记吗?真是老天有眼,他现在才发现!想必在这一线天的背后就是一片光明了。可惜,在明光的“怒刺”之下,莱特只能像老鼠一样闭着眼钻进洞内——那台久违的沉睡之“光”就在此。

这里就像他的家,却温存不再,只有黑暗与阴冷。因他已经走投无路,如同一颗小棋被棋艺大师将死——早在血族大军雄起之前,阿希斯就一直在南净化塔里下棋,现在不正是她挥出最后一击的时刻吗?他刚这么想,洞穴西侧的一处石壁便震动了起来,他似乎能看见石壁背后那个可怕的白影。令人生畏的阿希斯正在破壁,她知道他们在这。她一直知道,当他从沉睡之棺里跳出来,藏入密室时,她已经感受到,只是没能找到。

“她可以夺走整个德斯兰,但不能夺走我的孩子!她无权替天行道!”莱特心里又飞出这句老话,却无法阻挡“死亡巨人”的撞击。沉睡之棺都无法阻止她,何况这些铜墙铁壁?很快,她就会破墙而入,大开杀戒了。

“利维亚!”莱特又试图用心力来唤醒她,但这招不灵。百般无奈之余,只能将昏睡不醒的她藏入这台已经被天遣者艾玫揭开盖子的、看似有魔法抵抗力的沉睡之棺。

慌乱之下,他又用心力抬起死人一般的棺材盖,扣回石棺,激活其中的暗锁。响声刺激着他的心魂,直到石棺被牢牢锁死,莱特遽然心灰意冷:刚从死里逃出来的利维亚现在竟又身穿他的灰黑色“丧服”落入死地,如同入土的灰袍净化者;她已经入过两次棺,血族母体之棺和净化者霍利之棺,没想到这些都是预演;难道这个沉睡魔咒的账还没算完,还要归到她头上,让她步他的后尘?除此之外,还能怎样?若不“装死”,何能打败“灰烬死者”?若不攻克“心魔”,何能寻回明净、踏实的心土?

莱特的心里一震,冷然举剑,点燃剑上的熊熊烈焰,霎时听见轰然一声巨响。盛气凌人的“死亡巨人”终于破壁,带着惊天动地的威慑,闪出一道炽烈的红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向他。

不出所料,眼前的灰烬使者确如普尔所言的“剑术大师”。她手中的“无灵之尸”已被恶灵附身,变成“死灵之剑”。所以尽管此时的她已经化身为凡夫俗子,如她之前的天遣者阿梅利的外形,却无须使出超凡的无形之力,只须挥动花枝招展的剑技,在有限的空间里,即可将她身前的“沉睡小人”打得落花流水。

无论眼前她如何变化,莱特都能从这具毫无血色,形若浮云的身影里认出“苍白之尸”的原貌。悲怆的死气从惨白的天遣者长裙里透出,犹如堆积如山的森森白骨散发出来的晦气,随着她极速舞动的双臂和跌宕起伏的灰白长发向四周搏动、漂移。阴气沉沉的崖洞又立时变成“沉睡与死亡”的竞技场,正如初醒时分——从一开始,她就一直在试探他!

她的脸就像一具空壳,虽保持着俊美端庄的白精灵外貌,却如虚风,如空洞的骷髅,有眼无珠。白日一般的眼眸里涌出咄咄逼人的怒光,抖动的长发就像药剂师的器皿里冒出来的苍白烟雾,好像在叙说她昔日的奇香丽色,却如篝火中的鲁特琴——“蒸蒸日上”,却是空穴来风。

她的手臂像蛇一样灵巧,每次挥舞都那么娴熟、迅猛,犹如闪电和旋风,又如开屏的孔雀,极尽显耀她荡然无存的风姿绰约。尽管如此,还能将她出色的剑艺发挥到极致,完全超越了“智人”的局限。她就像一块无可厚非的碧玉,众人无法找出破绽。实属一种恣意妄为的“无瑕”,无法无天的“完美”!

若不是沉睡者心中的命运之血又被激活,赋予他“顺其自然,随机应变”的灵力,极力忍住内心的寒酸与“血泪”,血肉之躯的他一定会被恶敌砍成肉酱。尽管如此,还得一忍再忍,再三退让——越想躲闪,她的进击就越快;越是反抗,她的反击就越强。

那把血光喷涌的“逆天魔剑”就像犀利无比的雕刻刀一样,将它身前的活人当成顽固的石头来调教,试图雕出另一件“完美的杰作”来。她对“凡人之女”及其召唤体,还有各大族群里的异变者不都如此吗?无比狂妄的她甚至还以为自己可以取代命运之神,雕刻出莱特的“私生命”来!

然而沉睡者早有自知之明:越是顽固,越是不化;越是孱弱,越有希望!燃烧的合金圣剑在血光长剑的“精雕细刻”下也显得脆弱不堪,每次格挡都溅出血一样的火花,冒出死灰般的硝烟来。死硬的石壁和顽石更不在话下,乃像腐尸一样被切得支离破碎。

眼见此洞的出口和破口皆被光明与黑暗之力封锁,仍处下风的莱特不得不向洞穴深处退缩,正如当初那个好奇的小行尸一样不断躲避天遣者和科隆尼斯的搜捕。莱特最初的“不祥预感”就在此,却万万没想到她会变成阿希斯这个凌厉的“复仇死神”,在沉睡之墓里清算“德斯兰死人”的罪债!

不仅如此,阿希斯之剑还被三棱锥水晶挂坠赋予多种“技能”,剑光常在红黄蓝之间反复变换,就像阳光兰的“三层色”,又如东德斯兰多姿多彩而又多灾多难的“三族鼎立”历史,不断演绎着虚假而凶险的“救赎”。她就像“艺人莎琳”,每次挥击都能挥出五彩缤纷的迷幻乱象,投映在洞穴四周的“岩石画布”上,互相掺杂、碰撞,令人眼花缭乱。

与此同时,她腰间悬挂的那把小竖琴也被她的“剑气”激发,奏起一段段撼人心魂的乐章。这让莱特想起之前经常做的“美梦”——那双边弹琴边绘画的“飞驰的海鸥”。原来,这是一场“完美的噩梦”,没完没了的抗争!诚然,命运本是一曲交响诗,无所谓对错,只在乎强弱。而阿希斯,她偏要脱离本份,和命运对抗!

闪光的不全是金,朽木镀上黄金皮。她头上的花冠已经枯干,无法带给她一丝芬芳,她却依然戴着。此相与黑日何异?还不是像“黑心王”一样戴着诸星环绕的华冠——那种正在凋亡却依然令人昏花的“花”!外表光鲜,却只是一种肤浅的幻觉;秉持百般武艺,却无法掌握灵力;因灵力只能由心领受,应运而生,但她只想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东西。就像普尔说的,她只是一个“半人半鱼的半兽人”:熟知秩序与混乱,非凡人,非天遣者,却是黑白不分,六神无主,随波逐流,在德斯兰这片荒蛮之地施展她扭曲的巫术——纵使才华横溢,光彩照人,也不过是林火中的残花,粪堆中的“花虫和取宠”,无论雅俗,皆为噩梦!

此敌果然远超仇恨与内疚的范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是现在,“生命之根”已经停息,还谈什么天高地厚?秘地已经反常,怎能按常规去打?接连失利之后,怎能继续承受打击?莱特一直担心被对方的“秩序剑法”拖垮,陷入乱战的泥潭无法自拔!

霍斯曼曾佩服他的剑法,但这杯水车薪的有形之力何能砍断混沌的魔爪?普尔也说过:无论他有多恋战,都不能如鱼得水;他总说凡事无对错,现在却站错了地方。在她面前,他的“刺责”变成一种美化的反射,他的攻击助长了她嚣张的气势。各种“惊天地、泣鬼神”的迷乱假象纷纷出现,莱特应接不暇,一不留神,就被“糖衣利刃”击中,淹没在“自由女神的万花筒”中。

难道混乱与受创即是“自由的代价”?他惨叫着瘫倒在地,一手捂伤一手抵抗。即便此举实乃无助的慰籍,也要把剑高举;即便剑光短暂,也要优雅地舞动起来。死敌可不会手下留情,乃继续投井下石。气喘咻咻的莱特在这位毫无气息的“死女”面前就像一块呆板的木桩,被身前的“农妇”肆意劈砍,直到她猛力一挑,僵硬、刻板的合金圣剑终于被“血灵魔剑”击碎。

眼见这把削铁如泥、如火如荼的利剑已经熄火,剑柄上只剩一段残缺的剑刃,如同一棵被锯断的大树,一个掉了脑袋的圣徒。莱特一阵惊愣,眼睁睁地看着身前的“苍白死王”挥起血光利刃,准备砍下他的呆头,就像之前的“荒原会面”那样。

不,他不能死,利维亚还在沉睡!他的心又狂吼起来:纵使面如死灰,眼如黑日,也要有自己的脸色和眼色!此“硬伤”与心底的命运之血互为冲突:灵力被浮躁的心火压制,只剩“奄奄一息的炭火和微薄的余烟”,即便如此也要毫无保留地发泄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莱特本能地抬起左手,竭尽全力,将他之前从旁门左道学来的心力激发出来。就像天遣者阿梅利对他的讽刺:如同一颗死星在坍塌时发出的那束消逝之光。扬威耀武的“死亡巨人”终于被沉睡者吼出的“死光”打动,向后仰倒,却依然坚韧不拔、锲而不舍,如插入顽石中的细剑一样反弹回来,再次举起她的“喷血利刃”向对方挥出致命的一击。

难料莱特已经一溜烟消失,血光长剑落在石地上,迸出一片火星和碎石,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烟火直冒。正如莱特之前从石棺里出来,躲入此洞东侧的密室,及时避开他们的搜捕一样,此时的他也一时间失踪了,就连通天彻地的“尸神”也不知所措,只能跟他玩起“躲猫猫”。

然而,此洞就像孕妇的心腹,无论腹中的胎儿如何哭闹,她都能将他死死搂抱。哪怕是一个打不死的命运之士,命大无比,每被击倒后都能顽强挺立,每在垂死时都能逃过一死;哪怕如此,也只是一名屡站不直的残废人士,一把劣迹斑斑的“锈剑”,一个体无完肤的醉徒!尽管如此,他还要在这片饥渴欲死、悲痛欲绝的苍凉之地上奋勇直奔,超凡脱俗!正如他在一百多年前对莎琳说的:即使背上少了一双翅,也依然会攀登,就像那些攻城勇士,至死没有摇动自己的意志!看来“攀上死山”和“天遣者之坠”的教训也依然无法给他一个刻骨铭心的悔悟。因此,每当他仰望星空,他都会深感失望,即便点燃自我,向天飞冲怒吼,也无法撼动一颗星尘!

“与其向她挑战,不如融入其中,感受诸星诸光之伟大。”躲在暗中的沉睡之心终于动摇起来,他一手捂伤,一手握着残碎的合金圣剑,对着“剑中人”发呆。在颤动的余光中和迷糊的心泪中,少女莎琳的美颜又再次闪现。无奈就在眨眼之间,她又变成一个面无血色的白精灵——“灰烬死者阿希斯”。

看来他所爱的对象也只是一个镜像,一个次女,一个堕落的幻影,实乃昙花一现、转瞬即逝的浮光,只在他眼底留下灰烬般的残像。难道唯有如此,才能成就一个不死的实像?如他先前的预见,他的一生本是一场虚浮之梦,是真是假又有何异同?既然都是梦,何必谈真假?但他从没想到,这个“替天行道的死神”会将原本破碎的镜子拼合,又将这场病入膏盲无可救药的悲欢离合摔碎,如戏台上拉来扯去的黑幕,令人心碎,悲愤欲死!

“虚空的虚空,万物均为虚空。我在梦中看见花的笑容,醒后即如一阵风……”有歌从幽邃之心中发出,这也是她曾在高地南崖唱的吗?不,她不是什么,只是一个虚像!沉睡者断然思想。

啪的一声,“碎镜”又被莱特捏出一道裂痕来,又将他从阴气袭人的迷幻中唤醒。他急忙从断剑上扳下来一块碎片,将其抛甩,引开不远处“雷厉风行的鬼步”。看来他刚才释放出来的黑暗心力已足以让他在短时间内遁形,想必利维亚也是这样在她面前溜走。

眼见危险离去,莱特一瘸一拐地躲到另一个黑魆魆的角落,无意中踩到另一块轻薄的碎片,差点招来杀身之祸。他小心翼翼地捡起这块碎片,发现碎片依然散发着微弱的余光和余热。而这一次,他又从中看见他女儿——躺在石棺中昏睡的无瑕者利维亚,但就在霎那之间,她又猛然惊醒,随即露出一个凶恶的“鬼脸”——血族之女利斯!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他的镜像,都是他脑中的遐想,就像水晶球里的浮光,无所谓真假、对错,只在乎自我。在这一点上科隆尼斯是对的,可悲的是,他也没能看出一个真我。他无法复活他死去的妻子,于是把希望寄托在两个儿子身上,让灰烬使者死灰复燃,让“嗜血潮汐”忐忑不安,让“六轮幻日”的恶作剧反复轮转;但无论如何辗转,都无法铸造出一个“不死的沉睡者”来;万念俱灰时,便索性将他手中的“火炬之光”投入沉睡之“光”,这下终于酿造出一个“沉睡的黑日”来——这种非此即彼的命运抉择不也正是命运之神的终极计划吗?

有其父必有其子,如今,沉睡者不也将希望寄托在他的女儿利维亚身上,将她投入“辛酸的死管”吗?如此行,又将如何?如此下去,噩梦恐将永无止境。对他而言,莎琳本是“完美化身、生命之母、甜美的港湾”,如今,却成为他的终极噩梦!毋庸置疑,若不及时斩除“梦魇的蛇头”,噩梦就没有尽头。既然无所谓真假与对错,既然强弱与胜负都在这巴掌大的命运舞台之中,那他又何必患得患失,对强者眼红?

于是,莱特又将这块碎片朝洞穴出口的方向扔了出去,再次引开那双梦魇般的脚步,借此良机找到另一块掉落的碎片。又如普尔所言,在破碎的镜子中,他依然在委曲求全,力图找出一块犀利而真切的碎片来抵抗“苍白幽灵”的威胁,却只能找到分崩离析的光影残念。

又一次,他又一次将这块“命运碎镜”举到眼前,难料从中浮现的,竟是一种枯瘦、苍老、朽烂的“沉睡尸变”!他不禁一怔,眨了眨恍惚的眼睛,此时“镜”中的“沉睡之尸”突然怒醒,冲他一个狂暴的咆哮——那是他弟弟,一个糜烂不堪的血族领主,极度疯魔的雷德!

莱特无奈,只能放下手来,深吸了一口寒气。看来天遣者的清明之血也无法让这具必死无疑的血肉之躯恢复生机,无论他喝了几杯“清水”,都无法稀释他的“尸血病毒”。无论怎么逃,都逃不了沉睡的遗毒;一旦染上“尸毒”,就只能“嗜毒永死”?

原来他只是一个僵死的活死人!怪不得他无论如何研习剑技与心力,都如此生硬、苍白无力!原来阿希斯乃无形之力的化身,不代表任何具体事物,只是一场噩梦,一种罪恶的意识形态。她也并非纯心加害于沉睡者,而是投其所好,因为梦魇总是降临在心有余亏之人身上,是沉睡的天性将灰烬使者阿希斯召唤出来!原来,她就是他的“镜光与阴影”,所以,即使她与命运之神分道扬镳,不再支取无穷的神力,也足以将莱特打成行尸走肉!

“但你要记住,她只是一个死灵。”沉默已久的普尔终于发出深沉的心声:“即使她还有更多的别名,更多的异能,也只是一个封闭的黑日。但你不同,莱特,你仍是活人,你已走出沉睡之棺的禁锢。你跑得很快,但你终究无法飞翔。你的舞台在地上,你是命运之士,不是那些可以被命运之神随意更替的史册和烂俗的战士!或生或死,自有主使。举起你的剑来,战斗还没有结束!”

于是,莱特扔下“碎镜”,举起右手中的断剑。这次他什么也看不见,“镜”中空无一物,只有一片明澈,就像沉睡之洞出入口的那道白光,却不刺眼。莱特直视着它,燃起一腔热流,如喷涌的清泉,如冉冉升起的明日。确实如此,即使他将所有光彩汇集起来,如百花齐放的山野,或绚丽的彩虹,也只是日光的“仿照”,在锐不可当的黑暗势力面前依然微不足道。唯有白光能驱散黑暗,唯有融入秩序之白光,借助无形的命运之灵力,方能战胜无形的混乱势力!一口清泉,胜过无数美味佳肴!

沉睡之心又热切地跳起来,腿上的伤渐渐愈合,发沉的右手正在发热。残留的剑刃变得有些松动,莱特见状,便下了死心,干脆将这面“苍白之镜”从剑柄上摘除。就在那一刻,一束耀眼的白光从十字剑柄上迸出,合金圣剑眨眼间变成一把光之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