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雪松味充盈在家中,苻莜端坐在桌前在键盘上打着什么。
熟悉的景象勾起了苻月沉睡的回忆,曾经的苻莜就是这样,优雅,富有文学气质。轻柔的语气总是回荡在耳边,不管怎么闹腾,苻莜最后都只是笑一笑,轻轻地抚摸着苻月的脑袋。
苻莜是最后一届艺考生,因为国际局势的日渐紧张,大规模的艺术考试暂时性地终止,大家起初只是觉得又是一起边境摩擦,一个局部冲突,一场代理人战争。
最后,在不知不觉间暂时变成了永久。不过苻莜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只是偶尔在下雨天的时候面向窗外阴沉的天气微微叹上一口气。
两人的母亲是在生苻月的时候去世的,所以苻月从小开始就在苻莜辛劳的搀扶下长大。父亲是军人,官职并不是很大,只是基层部队的一个普通的军人。所以每年很少见面,即使见面也说不上什么,就尴尬地在沉默中度过。
后来开战了,父亲没过多久就在一场战斗中失踪,说是失踪其实大家都很清楚,在微机械坍解雾中不可能有幸存者。
但还好,除了抚恤金以外苻莜还能给宣传部画海报挣钱,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存款。苻莜以前上学的时候会写小说、剧本,会画插画、海报。但那些写出来,画出来的东西都透露出一种悲伤的韵味。曾经,苻月听姐姐讲完一个故事后就哇哇大哭起来,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已经忘记了,但苻月还记得姐姐那时说的话。
“悲剧是戏剧的主要体裁之一。它渊源于古希腊,由酒神节祭祷仪式中的酒神颂歌演变而来。在悲剧中,主人公不可避免地遭受挫折,受尽磨难,甚至失败丧命,但他们合理的意愿、动机、理想、激情预示着胜利、成功的到来。”
“胜利会来吗?”
苻莜眨巴着猩红色的眼睛说道:
“会的,一定。”
那个时候苻月还记得的就只有饥饿,政府的配给不够,各种针对粮食作物的生物武器被疯狂投放,所以每个人都不够吃,即使有钱也买不到什么。
那时能吃的基本上就只有蔬菜,青色的、白色的、紫色的、不管吃多少,每天晚上都还是饿。
但即使是这样,苻莜也依然从口粮中分出一些留下来,有肉的时候也只是尝上一口就全留下来,虽然说着不喜欢,吃过了。但那份苦笑还是暴露了。
即使苻月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用,身上不仅有各种遗传病,还间接害死了母亲,可苻莜依然无私地展露爱意。
苻莜只会说:“这从来不是你的错,孩子没有选择是否被生下来的权力。”
苻月从来没有看到姐姐生气过,一直是那样的温柔与坚强,那张脸上只会展露微笑,悲痛又眷恋着什么的微笑。
还记得那时的天空,灰暗、难闻。地质武器使用导致的火山灰,飘散在空气中的微机械武器,自动化军工设施的化学烟雾,核辐射尘,基因武器。那时的新闻中重复地念叨着这些。
有一次苻月在外出领取物资的时候碰见了一只麻雀,歪歪斜斜地瘫倒在路边,周围的人唯恐避之不及,或许是担心传播设计型禽流感,但实际只是被旁边广场上开机的防空雷达干扰了而已。
苻莜看见后也没有阻止,只是摇了摇头。
“活不了,雷达的工作原理和微波炉差不多,都是里面先热。”
“可它现在还活着。”
“到花坛那边吧,我陪你等着。”
苻莜依旧纵容着苻月的任性,那呼吸隔离器下依旧是黯然地微笑。
苻月觉得,其实完全没必要,完全可以将累赘抛下。
多么希望被抛下啊,那样就可以不用怀揣着煎熬的希望等待着,等着……
麻雀在手上颤抖,抽搐着,最后还是埋进了土中。现在,鸽子仍在手上,依然害怕地颤抖,抽搐着。
“可以不杀它吗?”
拿着菜刀的苻莜将菜刀插回刀架上接着问道:
“为什么?”
“它是鸽子,能带来和平。”
“那就放它走吧,只不过,它要是能给过去的人带来和平该多好啊。”
苻莜笑着从鸽子的脚上取下代表肉鸽的脚牌,拉开了烹饪课教室的窗户。
鸽子扑腾着白色的羽翼向着远方飞去,虽然不知道它究竟能否给过去带来和平,但是今天的烹饪课是和平的,至少没有肢解和平。
“这是本学期最后一节课了,上完了哦!接下来就是寒假,真令人怀念啊。”
趴在讲台上的苻莜脸上也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像是学生一样。
“只有人造四季的赤轨星环也要放假吗?”
“放啊,大家不都很期待吗?多好,冬天,能让人联想到洁净空灵的雪景。”
苻莜向太阳伸出手,指间洒下轻柔的光辉。
“那我们去哪儿过寒假?”
“去地球。”
苻莜伸出手指指了指头顶。
站在地球同步轨道向脚下看去,地球像是一枚漂亮的雪圈球,深蓝色的液体与黄绿搭配的底衬,在那上面是如同雪花团块般的飓风。
这便是现在的地球,历经磨难后重生的地球。
从赤轨星环去地球通常是乘坐轨道电梯,现在正在大厅等候轨道电梯的到来,从那巨大的落地舷窗向外就能用肉眼看见星空,在那深黑色的天鹅绒上,星星是不会闪烁的,像是光凝固于此。
但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漂亮美丽的星云,原先参宿四爆发后留下的星云,苻莜形容它是一枚粉紫色的茶蘼。
在黑暗的荫蔽中,星云正静静地漂浮,慵懒地舒展着自己的身形。层层叠叠的星尘和气体在其间交织演绎,组成了一幅美轮美奂的画面。其形状飘忽不定,若茶靡,若轻纱,忽而拖长忽而舒卷,像是一条轻盈的长裙在虚空间里随意地飘荡。
星云表面泛着朦朦胧胧的光,又似焰火又如霞云,灼灼之辉映出它周围漆黑的宇宙。仿佛有无数粒微尘在其间焚烧,将璀璨的光亮洒向四周。又仿佛那是一种远古的魔力在黑暗中绽放,将奇幻的色彩抛向苍茫的天幕。
“苻月以后打算干些什么事情?”
“我想写小说。”
“是吗?为什么想到去写小说呢?”
“因为姐姐以前也在写,写的时候很开心。所以,我也想试试,我想更了解姐姐。”
“啊……嗯,是有这么一回事。”
苻莜稍微有点慌张地应道。
苻莜从来都不会撒谎。那震颤的空气中总是有一股特殊的气味。苻月能从中隐约感受到姐姐在隐瞒着什么,但是苻月并不想揭穿,只是现在……姐姐连她以前喜欢过什么都忘记了。
轨道电梯逐渐在眼前停了下来,像是一个巨大的甜甜圈,体积要比想象中还要大上不少。
轨道电梯的内部空间巨大,还有着各种各样的娱乐、餐饮设施,虽说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但每个人都有一间房间,能够透过落地窗看见脚下的地球。
“困了吗?”
苻莜拍了拍大腿问道。
“不困。”
“不多睡一会儿吗?下去之后可能不是很方便。”
苻莜说着便哼起了每次困倦时都会在耳边哼唱的曲调,忧伤且富有韵律。
Lah ah ha haa……
“这是什么歌?”
“安魂曲,一首很久以前的歌。”
“能教我唱吗?”
“可以。”
苻莜轻柔地微笑着张开唇瓣。
Lah ah ha haa……
蔚蓝色的海水在阴郁的天幕下翻涌,海浪拍打着沙滩,发出虚无缥缈的声响。偶有海鸥振翅过境,划过苍茫的天空,很快就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一切都是这样的空灵与静谧,仿佛世界在此刻屏息,时间在此刻静止。
黄昏时分,太阳在海天交界处慢慢沉落,天空被染上橘红,海面也泛起火烧云般的色彩。所有的色彩都在这一刻达到最璀璨的模样,生命也似乎在这鲜艳里达到高潮。然而太阳即将沉入大海,所有的色彩很快也就要褪去,生命的舞台也终将遭遇空无。
苻月在难以忍受的沉默中终于说出了内心想要表达的话。
“姐姐,不要走!”
苻月将心中酝酿已久的话语说出后,苻莜稍微愣了一下,然后苦笑着低下头。
“是啊……可是……抱歉……我不行。”
苻莜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双手揪紧胸口。
苻月脑海中只剩一团乱麻,原先就隐约能感受到结果,可即使做好心理准备也无济于事,明知道这不是谁的错,身体却依然在姐姐的微弱、痛苦的声音中逃向别处。
是的,别处,一个不会伤害姐姐的地方,一个姐姐不会离去的地方就好,哪里都行。
浩瀚平静的湖水映照着灿烂的银河与绚丽的星云,远处倾斜的天穹上挂着一条纤细的亮环。
苻月正安稳地倚靠在苻莜的腿上,享受着宁静的夜晚。
苻莜与苻月之间的关系相较以往似乎又进了一步。苻月这些天几乎是形影不离地赖在苻莜身旁。
苻莜捂住脑袋,这些天的头疼在不断加剧,强烈的恶心感攥住了胃袋。精神上的崩溃正加速反馈至肉体层面,虽然机仆素体依旧完好,但是精神上的缺失使得素体的操作愈发艰难起来。
难以抑制的悸动将苻月从睡梦中惊醒,出现在眼前的是姐姐那张温柔又感伤的面庞,现在那张漂亮的脸庞上带着些微汗滴。
“怎么了,姐姐。”
“姐姐的腿有点麻。”
“嗯~抱歉。”
苻月将脑袋从苻莜的腿上离开,倚靠在椅子上。
“没事的,接着睡吧。”
苻莜轻柔地抚摸着苻月的脸庞,轻声哼唱着。
Lah ah ha ha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