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苏小塘没有任何睡意,掀开枕头,掏出压在下面的两方小印章,一点也不占地方,小到都不会搁脑袋。
村里的每个人都拥有一枚或两枚印章,苏小塘发现小辈的印章数量是由他们的名决定的,像“小塘”就有两个字,所以印章有两枚,而村里一个比他小几岁的叫苏篁的孩子,就只有一枚。并且每个人的印章所刻字都不同于他们的名字,令人匪夷所思。
更令人奇怪的是,长辈的印章数量几乎都只有一个,唯独有一个例外,就是他爹。但上面刻了什么,苏小塘不知道,问起来,他爹也不说。
他将印章放在手心,细细把玩。一枚亮堂如上好的乌龙墨水,细闻似有书香气;一枚剔透似精磨的朱红宝玉,细瞧如流转阳刚之气。一黑一红两相照应,似晨曦与暮夜交辉,是一种不和衬的美感。
黑印红字,刻着“拾”
红印黑字,刻着“阁”
爹说这是从临着的怀柳山下,那处小泉口处拾来的石头,又经过池爷爷的手艺加工烧制而成,苏小塘曾一人偷摸跑到过山的另一头去窥探那种神奇的石头,果真通体赤红如生生不息的火苗,倒映在河中甚至压过了天上的骄阳一头。但是他找来找去,也没有如此精巧的黑石,并且村里人的印章,只有他的表面呈黝黑。
反观这位苏池爷爷,苏小塘只在村子举办祭祖时见过他,其余无论什么时候,即使大过年的也将屋门反锁,像是怕有歹人入室。
有这般手艺,并不奇怪。爹说过,咱苏家村是十二年前从南边殇绛河畔搬过来的,那里盛产那种奇特的赤石,被称为丹阳石。当年苏家可算不上小门小户,出过不少边军武将,风头一时。由于土生土长的缘故,祖宗们都认为此类珍物与苏家有缘,是它保佑苏家顺风顺水,于是乎每个人出生都会请族内匠师打造印章,一方面印章代表君主,希望后辈也可行君臣之理,报效国家;另一方面,印章也象征着信任,希望后辈都能成为光明磊落的人。
当年有五位匠师,只可惜一场旱灾肆虐,河流干涸,草木枯萎。野兽奔走,民宅荒废,人人自危,一下子死了三个,爹说苏小塘的爷爷就是其中之一。又因为多战乱的缘故,苏家不得不举族搬迁,退隐淄渺这么个小地方,旅途中又饿死不少族人,幸而丹阳石没有在路上被抛弃或者低价转卖,为了不太招人眼目,就暂时寄放在怀柳山这个僻静地方,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得亏咱苏家跑得快,没过多久,大堇就灭亡了,那些酒囊饭袋的陆氏贵族被杀头的杀头,被流放的流放,没几个有好下场。那些本来嘴上喊着对陆氏忠心耿耿的名门正族,没被抄了不说,里面的有些老东西还得了爵位头衔,儿啊,人心险恶!”那时的苏大山,叼着根草根子,漫不经心和苏小塘讲述着陈年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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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三个身影立在村口的一条野径中,树木的阴影遮挡,看不清面容。
一个苍老嗓音率先响起:“夺阳啊,十二年了,说了多少次要改姓改姓,顶着“苏”这么大个名头,生嫌大英周氏查太慢,找不到咱几位大堇余孽?”
“赤一长老,名字是父母起的,改了顶多算是离德,但姓是咱祖宗的,是一代一代苏家人传下来的,随便改了,那叫自绝香火,大逆不道!”第二者的淳厚嗓音中,满是义愤填膺。
“放屁!我这么想全是为了下一代好,你忍心看着他们,与我们一样,和老鼠一样成日东躲西藏,四海为家?大堇的时代结束了,苏家也剩不了几个香火,你也要为拾阁,为你在天上的媳…”
“够了,赤一长老!”第三者开口,“人死不能复生,嫂子的事,莫要再提,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考虑清浦城薛氏,表面上是几位士子的花花聚会,我们心知肚明,那几位老家伙肯定躲在哪里,盯着我们淄渺城,指不定已经排过来了!”
“桥檚所言极是,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我们是该想好后事,倒不用太过担心,这次他们顶多只是试探,明天一早咱们就鸣钟,所有年龄在二十以上的,全部来村祖堂里集合,能避就避,我已经想好了,东边的蒙川一带,地形崎岖,人烟稀少,还没有被开发,虽然苦了孩子们,但如果不出我所料,仅需六十年,我们就会回到十二年前的巅峰规模,再过个几十年,等周氏真正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之少有了与他们分庭抗衡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