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是四川农村普遍种植的一种杂粮作物。四川人口多,农村人均土地资源并不丰富,好的田地都是种小麦、水稻、玉米、红苕等,高粱一般不大面积种植,一般种植在田坎上或地边上或上坡地多。高粱苗开始与玉米苗差不多,后来就明显长得高些且颜色比玉米苗绿。种得好或品种好的高粱株有两米多高,玉米株一般不超过两米,较多的在一米六七左右。高粱成熟的时候,看到高粱穗花花绿绿,高粱穗弯腰的样子,蛮好看。
有些高粱梗带甜味,小时候没有少吃高粱梗。有时候看见别人家高粱,只要砍过高粱穗的,就喜欢折人家高粱梗尝一尝是否甜。这种做法,到底是嘴馋导致,别人也不怎么在乎,高粱杆除了做柴火,也没有多少用途。
我们家的田边地角,妈妈都利用得很好,一年能打几百斤高粱。高粱粒直接煮不好吃,口感非常粗糙,难以下咽。有时用来做高粱醪糟,如果技术好,做出来的高粱醪糟特别好吃,有一点酒味,又有点甜,吃起来很解渴。
很多年没有吃过这种高粱醪糟了,那是妈妈才能做的美味。有时候给86岁老妈妈打电话,谈起过去农村生活,妈妈都记得起,但妈妈不喜欢细谈。母亲她老人家在农村苦了大半辈子,说起农村生活,较多的说那时生活非常的不容易,总会说现在日子好,提醒我要节约、要会安排方方面面。我知道妈妈的意思,但我与内人都属于大手大脚过生活的人,没有妈妈那样的智慧与自律,心有惭愧,不好意思深谈。唉,我确实不是一个农民的好孩子,属于农村人口里的“败家子”,我也在反思与改进,我不能做“败家子”。
高粱给猪吃太可惜,做醪糟也用不了那么多,我们家一般拿来卖给酒厂或粮站。
八月初一个早晨,简单吃了早饭,我们一家人一起去卖高粱。父亲挑了120斤左右,妈妈背了80斤上下,我也挑了80多斤。
从我们家到酒厂需要步行30分钟左右,路程大约三公里。从家门口一出门就是上坡,弯弯曲曲的上坡路,至少要爬200多个小石头梯子,才能到老屋湾的垭口制高点上。
垭口上有一个200多平方米水塘,人工修的,水也是人工灌的,主要用来灌溉农田。读小学的时候,夏天,村里的孩子们爱在那里游泳,虽然那里面的水很脏。后来,那里出现溺水事件,加之土地承包到户,各家管各家,就废置了。那天我看到水塘,水非常少了,里面长满了杂草,包括狗尾草,青蛙很多,上午太阳出来来还在鸣叫。
我们在父亲的带领下一口气挑背着高粱到垭口上,在那里歇了一会儿。父亲做事喜欢一鼓作气,跟他干农活总是跟不上节奏,且还上气不接下气。父亲性格还是有些急。
接下来就是部分平路和下坡路,我们又是一口气挑背到铁路边,大约走600米距离。
铁路过了,下面30米就是公路,通向酒厂方向。我们沿着公路,只需要再休息2次就可以达到酒厂收购高粱处了。
说起这个酒厂,很多往事历历在目。
漂亮的小学同桌女同学因为队里土地被占而招工进酒厂,与副厂长儿子好上了,热热闹闹结婚,风风光光一阵子,后来又大吵大闹离婚了。女同学还得了个女儿,一下子变成单亲妈妈。
读初一的时候,中午不回家,有时到酒厂附近玩,听说酒厂里很多酒瓶包装纸非常漂亮,拿它可以与同学换故事书看。我们几个调皮胆大同学,趁人家中间吃饭休息空隙,跑到酒厂车间里拿了很多包崭新的包装纸,下午就从同学那里得了几本故事书看。
酒厂效益好,不管是高粱白酒还是红苕酒销路都很好,达县酒厂的高粱白酒在川东北也曾经畅销好几年。同时齐名的还有华川小货车,那句“华川华川走遍全川”曾经是达州电视台最有名的广告语。酒厂有钱。过年过节,总有很多民间舞狮耍龙队去酒厂拜年。酒厂一方面给很多香烟和现金,一方面对来耍龙耍狮子拜年的百般折腾,旁边看热闹的觉得非常过瘾,酒厂里领导也觉得很得意。
1986年元宵节,父亲也参加了耍龙队,想得点烟抽、分点喜钱。元宵节那天,天没有黑,酒厂门里门外就已经人山人海。我们队里很多伙伴一起也来酒厂看热闹。在那里等了一个小时,耍龙队在锣鼓喧天的声音中进入酒厂表演。真正参与耍龙的有十多人,另外有几个人做后勤服务。他们个个戴着帽子,全身穿的衣服都浸湿了水,嘴巴里都含着柑橘。一进来就在广场里跑动,嘴巴里发出“嘿嘿”的声音。耍龙是一个技术活,也是一个辛苦活,谁不注意或力量方向使用不对,容易摔跤或受伤。在十多人跑动过程中一个人摔跤不但容易被踩伤,还影响整个耍龙队的队形,那是大错。所以能够参加耍龙队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庄稼人硬汉,他们要训练多次,确保整个耍龙队完全协调才能表演。
我看见父亲在耍龙队里中间位置,父亲个子不高,不到一米六五。他们不停跑动是因为元宵节是冬天,气温只有几度。耍龙过程中,内部和谐精力集中保证团队人员不受伤。但外部陋习就让人防不胜防。那时流行给耍龙队撒“铁花”。什么是铁花?就是非常细的烧热的铁粒与细的煤渣混在一起的灼热物。酒厂安排几个工人在楼房高处把这种灼热物撒向耍龙队的龙身上。这种灼热物首先在空中发出耀眼的亮光,看起来确实好看。下落过程中热量不可能消失多少,掉到龙身上再掉到人身上,虽然耍龙队知道这样的情况,已经想了一些对策,如身上先用水浸湿、飞快运动与抖动,但灼热的铁粒一旦掉到人身上进入衣服,那就相当于被烫伤的痛苦。酒厂那些工人总有“恶作剧”的,表演过程中拼命撒“铁花”,专门对着人撒。耍龙队中不断有人“中了铁花”的烫伤,但他们不能退缩,必须一直表演,能够坚持表演到酒厂满意、铁花撒完,决定最后获得“奖励”的多少。
我看着父亲他们拼命地运动、舞动,发出一阵阵复杂的“嘿嘿”声。旁边看热闹的大人小孩津津乐道,可我分明看到父亲他们疲惫与痛苦的“嘿嘿”声。
整个耍龙持续一个小时,他们还要去另外一个厂表演。也许那个厂没有酒厂这样的“恶作剧”,但我没有继续去看表演。我默默地随着人流沿着公路回家。
我们没有睡觉,等父亲回来。夜深的时候,父亲回家了。带回了两条烟,10元钱,还有一些吃的。妈妈检查了父亲身上,有五处烫伤,大脚趾有点肿。父亲说:那铁花烫到就像被蛇咬一下那样痛,过一会儿就好一点了。今天晚上,他还算不错,在龙尾巴的堂伯给烫“zao”了,至少十多个地方给铁花伤到。他得了三条烟、十五元钱。父亲这样说,妈妈就劝父亲:后面谁在叫你去耍龙,你都不要去了。为了两条烟,真的烫成重伤,“多的都去了”。爸爸说:要得。虽然烫伤几处,父亲第二天早上还是起床干农活,大年过完,我们上学,父母早已开始做活路了。
父母长年累月劳动,挑背东西耐力好,我少做农活,耐力不行。肩膀上也没有老茧,挑东西久了,肩膀特别痛。但父亲挑120斤,我才80斤。如果换是已经干农活的同龄同学,他们挑的重量与父亲差不多,甚至更多,毕竟我算年轻力壮。父亲已经五十多了,算不上壮年。父亲壮年的时候,为生产队挑粮食,挑150斤也是经常的事情。我们队里有个李老汉,能够挑200斤,我家舅舅也能够挑200斤。但我知道,那不是力气比赛,那是生活所迫,为了多赚钱或多挣公分,成年人实际上挑到150斤以上的重量走几百米,是相当吃力和容易出现内伤的。特别是呼吸没有经验,走路不小心,身体安全就没有保证了。
父亲总是异常坚强,很少做农活受伤。他在前面走,很认真看路,很少说话。我们花了半个小时把近三百斤高粱挑到酒厂门口,父亲比我们快五分钟到酒厂。
排队卖高粱的人很多,我们前面至少有三十多家。有大口袋装的、有桶装的、有箩筐装的。有一家人一起来的,也有一个人来的,男女老少都有。基本上都是农村人打扮,很难看到一个年轻姑娘打扮花枝招展卖高粱的。
我扫了一下排队长龙,前面真看到一个像学生样的女生,皮肤白、丰满、个子高。我当然只是目光扫过去顺便看到了,隔那么远,我是准高三学生了,还是有些定力。这些地方,这个时候,不要丢人与自作多情,她与我没有一毛钱关系,千万不要去关注她。
妈妈看到人这么多,估计要等一个小时。就跟父亲说:
**忠,我去街上买点盐和肥皂,家里没有多少了。
要得,你去买吧。我与海娃在这里看。
酒厂到街上只有300米远,是一条下坡路。
酒厂收高粱的工人比较严格,他们要检查高粱是否晒干与质量好坏,两个人一起判断,确定一二三三个等级。一等高粱:每斤一角五、二等高粱:每斤一角三、三等高粱:每斤一角一。如果质量不合格,他们不收。自己只能挑回家或去市场卖。市场价格要低一些。
今年高粱比去年卖的低一些价格。去年一等高粱是一角八。
旁边等高粱的人在说。
唉,种粮食还是不合算。米才卖三角钱一斤。人家说种党参很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