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是个老实人,乡下的孩子在一起摸爬滚打是常事,谁把谁打哭了也是常事,大人领着孩子到对方家去找更也是常事。可姜宝一般不会跟人起冲突,就算是玩儿急了,弄得鼻青脸肿,或者是见了血,回家也不吱声,妈妈问了也说没事儿,自己找点东西包一包。
小桃花埋怨姜云龙,这孩子咋一点儿都不虎实,这辈子是挨欺负的命。姜云龙总是不以为然,他自己也曾经驴性过,可有啥用。其实人们图的都是安稳、安定,老老实实、悄悄咪咪地过一辈子得了,小屁孩子哪有不打不闹的,长大了也就好了。
姜云龙说得没错,他用自己的大半辈子来实践着这个想法。如今的他是最舒服的,下地干活,回家吃饭,渐渐地都把他会打枪、会练武的事给忘了。
前些年还偷偷地找个没人的庄稼地头,柴火垛后打上几趟拳脚,后来就懒得动弹了,手掌,脚底板子全是硬茧子,也没有了当胡子时的精神劲儿,眼睛里的光芒也暗了下去,不知道的人压根儿就不会知道他的过去,会认为这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东北农民、大老粗。
哩哩啦啦的几年,采集户口的工作进行了四五次,毕竟刚刚开天辟地,人员流动性比较大,虽然这样一个东北的小屯子不起眼,但工作还是要做的。
在这几年里,姜宝也娶了媳妇,生了孩子。
姜云龙偷偷地感慨,是不是老姜家从此要改命了,这不就是一个好兆头吗?
可转眼之间,一股一股的风刮起来,工作组在大队里一住就是几个月,每家每户都要过一遍,再过一遍,社员每天下工之后要先到大队的场院去开会,这个场院就是老高家的场院。
老高家已经败了,高宝昌领着孩子搬到了下坎土龙。他家的房子就成了最开始的大队部,那个溜滚子、打谷子的场院成了开大会的地方。
高宝昌搬到了土龙,再也没有回那里过,平时出门路过都绕着走,那是一个让人心酸的地方,后来大队部换了地方,盖起了连脊的十几间房子。
原来的大队部,拆了重建变成了学校,场院就是操场,贴岭窝堡也早就改成了东铁大队,这个学校叫东铁小学。等高超后来在那里上学时,有老一辈的跟他说,这儿原来是你们家。高超心里还挺不乐意,才不是,是你家。
那天傍黑时,有人叫姜云龙上大队开会,这也不奇怪。以往临时开会的事也不是没有,但都是户主,叫两口子的时候不多。姜云龙也没想别的,两个人就两个人吧,还是个伴儿。
正值冬天,小桃花带着手闷子,姜云龙抄着袖。他寻思着开完会就回来了,到当院子里喊了一声。“宝啊,我跟你娘开会去了。”
姜宝人老实,除了干活时出屋,平时就在屋里呆着逗小孩儿玩儿。冬天冷,天寒地冻的,谁也不乐意出去。听见爹在外面喊,具体喊啥,他也没听清楚,想出去问问,却懒得动弹。就胡乱答应了一声,行,去吧!就有又和两个儿子滚在了一起,媳妇儿姜阮氏守在火盆旁边上,怕他们碰到火盆,再烧坏了,再者,火盆是泥做的,也容易碰坏了。还要护着三个闺女,这三个一疯起来就没有正形儿,没深没浅的。
在这么一个幸福的家里,谁也没有意识到一场横祸就要降临,一切都是安详的样子。
直到星星出全了(冬天的东北一般指晚上十点左右),老两口也没有回来,姜宝借着尿尿的空到上屋看了看,屋里黑着,没点灯,他喊了两声,“爹,娘。”
没人回应,他拉开了门,门臼发出吱扭的声音。他又喊了一声,自然是没有人回应他。
他摸着黑在屋里头转了个身出来,回到自己的屋就问媳妇儿,“炕上的,刚才爹跟娘喊了声啥?我也没听仔细,你听仔细没?”
“我听着好像是队里开会,他们去开会了,还没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