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困。”高个子冷漠地回答。

“哦，那我先回去睡一会儿可以吧？”矮个子讨好地问，“待会儿我来换你，这次一定来。”

“你敢回去睡觉我就告诉策兰大人，”高个子威胁道，“不，还是告诉希兰大人。”

矮个子一撇嘴，急忙往右挪挪，离高个子远点儿。高个子不为所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矮个子越来越困了，终于，他还是没能坚持下来，眼睛一阖，靠在墙板上就睡着了。他越睡越熟，后背一点一点地往下滑，最后，他蹲在墙根，耷拉着脑袋打起呼噜来。

睡梦中，矮个子守卫梦到自己正在睡觉，高个子守卫在门外大喊大叫，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他才不管它。后来，门外终于安静了，他又莫名其妙地吃起晚餐来，还是一顿丰盛的晚餐，他吃得很快，也撑得够呛，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了。突然，他觉得呼吸困难，有一口气迟迟上不来。他醒过来了。

他发现自己趴在舱室的地板上，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嘴里塞着一团布。大个子也倒下了，躺在地上，就像睡着了，而大个子身边，蹲着一个陌生男人，他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他很想喊救命，但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矮个子守卫稳住呼吸，眯着双眼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他发现，那人似乎在盯着手里的东西看，是一串钥匙。

这时，陌生人站起来了。守卫赶紧闭上眼睛，装作还没醒的样子。当视觉能力关闭了，听觉就会格外灵敏，他听到陌生人从自己身上跨过去的脚步声，轻微的风声，钥匙的铃铃声，然后是对面的门锁打开的声音。啪嗒。自己的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这本该是故人重逢的喜悦场面，可以相拥而泣，可以畅所欲言，有酒的话还可以把酒言欢。可两个人不仅没有表现出亲昵，反而看起来很生疏。他们注视着对方，却说不出话来，心里都很折磨。

毕竟世界总不遂人愿，而感情也爱捉迷藏，当你需要它的时候，它总像个淘气的孩子一样躲着你。这个世界上，那些有真感情的人，总是学不会表达。于是，纵然胸口有着浪潮般的澎湃感情，却冲不破喉头那道小小的闸门。

“你好。”

“你好。”

他们像陌生人一样打着招呼。沉默像傍晚时分的夜幕降临在二人身边。头顶的灯嵌在上层甲板的正中央，灯光炽白，勾勒出两人鲜明的轮廓。他们一个衣衫光洁，光彩照人，一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他们觉得两个人仿佛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了，一个来自苦难的世界，而另一个来自舒适的世界。冬荻南觉得羞愧，因为他不想让学生看到自己这副窘迫的样子，而椎名纺感到惭愧和自责，为没能早点来到这里。

他们局促地打量着房间，默默地等待时间过去，就像两个站在铁轨两侧的人等待长长的火车驶过一样。

“你们还好么？”冬荻南问道。

“挺好的。”椎名纺抬起头，看到冬荻南一副沧桑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对不起，老师，我来晚了。”他低着头说。

“不晚。”冬荻南安慰道，“不晚，你来得刚刚好。”他艰难地坐直身体，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手腕上和脚脖上的粗重链子当啷当啷地响起来，听得椎名纺揪心。

“刚刚好？”

“不错，刚刚好。”冬荻南重申，“前段时间我还犹豫不定，在被囚禁的这些天里，我彻底想明白了。决定……我已经做好了。”他郑重地说，感觉刚才横在两人之间的莫名其妙的隔阂不见了。

椎名纺抬起眼睛。“你是说……孩子归属的事？”他谨慎地问。

“是的！”

“教会……还是共济会？”

“共济会。”冬荻南轻声说。

椎名纺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不过马上就消失了。“是么？我还以为你会选教会。”他说，“但如果这是你做出的决定，我支持。”

“嗯，”冬荻南点点头，“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也是一个很冒险的决定。不过，我相信我的判断。”

椎名纺看着冬荻南的脸，突破觉得很有趣。那张胡子拉碴，污垢遍布的脸上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椎名纺看着他，觉得在看一个古希腊的哲人；即使外表不堪入目，但由内而外的智慧却闪着迥异的光芒。这正是椎名纺觉得有趣的原因，老师又有了一个新的内里。“那就给我说说理由吧。”他饶有兴味地说道。

“好啊。”

冬荻南往椅背上一靠，让自己更加舒服些，又把双手叠放在大腿上。椎名纺看到他一副安详的样子，觉得接下来的故事大概很长。

·

七十年来，“芙蕾雅号”上一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只有教会的高层才知道。

在某一层的设计上，设计者利用视觉上容易产生的假象，让人误以为某个舱室就是这一层最前面的舱室。这也难怪，因为这个舱室周围的设计看起来就是船头，几乎所有人都会以为再往前不可能有空间了。可前方恰恰就有！

此刻，阿维尼翁端坐在离冬荻南只有一墙之隔的另一一个房间里，啜着红酒，安静地聆听隔壁的一对师生的对话。他的嘴角不停地上扬，觉得心满意足。

波特抱着酒瓶站在一旁。他觉得主教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他必须打起精神，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妨碍主教大人的大事。他觉得状态不错，刚才被击昏的地方也渐渐不痛了。

不过那人下手可真够狠的！波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