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要试试吧。”李江横艰难地说,“试一试还有机会。如果不试,真的就没有希望了。”
窗台上的绿萝被窗外的光穿透成半透明,宛若一片片有生命的青玉。李江横脑子里下意识浮出一系列参数:光照强度,叶面反射,叶片折射,绿萝向光生长参数……
这些参数在脑海中越来越模糊,仿佛被水泡过的物理作业本,只剩下洇成一片的墨水渍。恐怖到不存在的计算能力,也梦一样消失了。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上午7点20分。他们待的是一座东北、西南朝向的建筑。而那颗45亿岁的黄矮星正在大楼西北方向的天空,冉冉升起。
回来的路上,李江横收到导航地图第二次测试的结果。地图程序的运转符合预期。他之前的某个猜测也有了证据支持。分域不仅存在绝对位置的移动,自身也在围绕中心旋转——是随机的还是规律的,还需更多数据。对于习惯依据环境判断方向的人来说,太阳每天都在从不同方向升起,在不同方向落下,也可能一天之内从同一个方向升起和落下。
这不算什么特别的困难,只是对于跨区域出行的人来说,难度又高了一重。
余警官挺乐观,当时指着路边一块宣传画开玩笑,“先见之明啊!”
那幅红底白字的宣传画写得是:“江城每天不一样”。
“大桥上有人受困的消息我记得是你第一个通知消防队的吧?上面八十四名受困人员,除了几名营救途中意外受伤,全部都平安获救。这都得益于你及时报告。”余警官鼓舞李江横说,“不管遇到多么艰难的事,总是有希望的。你放松一点。”
他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反驳道:“那列火车上的人呢?从桥上铁轨冲下来的那列火车?”
余警官张了张嘴,似想反驳,最后只叹了口气。
会议室里的气氛比那时车里还要沉闷。高悬的黄矮星仿佛也觉得压抑,悄悄藏到云层之后。为了省电,白天整栋办公楼都没有开灯。光线瞬间昏暗下来,参会人的脸都变得阴沉沉的。
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一名工作人员将装在塑料袋里的日记本放在桌上,“日记本上检测到三个指纹。除了李江横和一个儿童的指纹,还有一个陌生指纹。”
“日记本和活页纸都是大众品牌。纸张较新,应是三年内生产出来的。根据墨水干涸程度,书写时间应在一年到两年之间。”
“纸张缝隙中检测到一些比较新鲜食物粉末。”
“可能是我女儿吃零食时弄上的。”李江横说。
“此外还发现几颗油菜花花粉。检测后发现是一种紫色的油菜花品种,在市郊区的部分景点和江城周边区域都有少量种植。”工作人员将一张地图的打印件放在桌上,“这是初步查到的种植地点附近还有池塘的。”
大家轮流传看。
局长问李江横:“你有其他线索能够关联起来吗?比如日记本主人在我们小世界的身份,岳母做过小学老师,而且看着他长大的……”
李江横心不在焉地摇头。
他不觉得找到日记主人能有什么用。且不说对方还记不记得日记的内容,即便记得,根据日记内容推测,潭湖镇小世界在时间泊区修复时这人应是不在。既然如此,对方又如何帮到他们呢?
随着工作人员离去,会议室第二次安静下来。这次安静和上次不同,大家似乎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思考。
这回打破安静的人是李江横自己。
说了这么多,没有一个人表示相信他。李江横满身沸腾的血液都平静了,胸膛里只余一腔孤勇。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在我看来,抹除了一个人的信息和全部记忆,与死亡没有区别。我的躯体和基因,我从小长大的家乡,我的童年、少年、青年,还有我有生以来做过的所有事,无论是犯过的错还是微不足道的成就,都是组成我的一部分。”
“更重要的是我的父母、我的妻子、我的女儿、我的朋友——一旦变成空白的载体去了另一个小世界,我连想一想他们都做不到!”
“而我自己,”他抹了一把脸,“也不会被任何人想起。”
“我不知道如何验证‘它’的真假。我一个人的记忆对修复小世界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但接下来六天我会去寻找我从小到大成长过的地方,为当地的服务器提供历史模型数据。”
李江横转过头,注视着桌上黑猫,“如果我做了‘它’要我们的事,‘它’一定会给我回应的——对吗?”
黑猫黄澄澄的眼睛与他对视了三秒,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