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横睡得迷迷糊糊,中途被人叫醒一次。几名贴着警察臂章的飞行员站床边。一人向他询问大桥那边的情况,受困人数大约有多少,桥上是否有合适的着陆点等等。
昏暗光线下拍出照片不清晰,但李江横肉眼所见到的也没更清楚多少。他把能回忆起的细节都说了。再阖眼的那一刻,李江横恍惚觉得提问之人有些眼熟。可他实在太困,一想没想起来便懒得去想,再醒来就是李闲庭给闹的了。
“起床啦起床啦!爸爸,起床啦!”
毛绒绒的东西在脸上来回地蹭。他不睁眼也知道是李闲庭的粉兔子在头上跳舞。李江横一把抓过兔子往屁股下一压,也不管她吱哇乱叫,另一手摸索着手机。待看到时间才6点10分,他全身的酸痛感更甚了。
“小臭屁,爸爸累死了。让爸爸再睡会儿。”
李闲庭好容易抢救出粉兔子,“我们昨天不是回家了吗?为什么会睡在了这里?”
李江横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在医院里。
“你醒了?”一名穿着粉色制服的护士走了进来,用额温枪给他量了个体温,又给李闲庭量了个体温。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体力消耗过度……肌肉酸痛?正常现象。平常也不怎么运动的吧?家里有碘伏吗?这两天多消消毒,保持伤口清洁。你可以出院了。”
护士走后,李江横起身从窗口向外看去。天光已亮,路灯熄灭,四周的景象并未随着梦醒而碎裂消散,反在间或响起的鸟鸣中显得越发真实。
“爸爸,妈妈会不会已经到家了?”李闲庭问。
“我也不知道。”李江横拿起放在床头的手机。手机只剩下19%的电量。“只有回家了才知道她到没到。”
两人分别又给杨天舒播了电话,还是没通。
看见女儿无精打采的脸,李江横反而振作精神,给她打气,“消防员叔叔已经出动了。我们只要耐心得等一段时间就好。你就当参加一场冒险训练营。爸爸和你一起一关一关地闯——”
“打倒最后的大BOSS,就能找到妈妈了!”李闲庭眼睛亮了起来。
“对。”
父女两人在卫生间里简单洗了个脸,离开医院。路上李江横看到一间热干面铺子,决定先过早再找车。店里老板正一边烫着面条,一边跟一个老顾客说话。
“说是地震吧也不像地震。房子不晃,地也不裂,就像是什么超能力搞的。到现在政府也没有个说法。”他把面条倒进碗里,麻利地往里面加各种调料,“算了,这不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该操心的。等早上生意完了,我往那头走走看。不晓得那头的菜市场还在不在?”
早点铺子外的水泥路往前大概三十米处,突变成了杂草丛生的小土丘。李江横想,这个方向想必是老板平常采购原材料的必经之道。
接过下好的第一碗热干面,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菜单,“李闲庭,你要米酒还是豆浆?”
没有听到回答,他不耐烦地催,“快点!”
还是没人回答。李江横一回头,女儿不在店里。他把头探出店外一扫:十多米外,李闲庭正蹑手蹑脚地跟着一只黑猫,哪还能听见他的话。
李江横翻了个白眼,正要喊,小吃街和小土丘交界之处金色的光芒一荡。诡异莫测的光膜再度出现。
猫踱到光膜前,一脚踏了过去。李闲庭眼里只有猫,根本没注意近在咫尺的变化,也跟着走了过去——
李江横瞳孔一缩,扔了碗,“别动!”
他的双脚有生以来从没有这么快过,像风火轮一样在破损的小巷上转动起来。就在李闲庭要碰到光膜的一瞬间,他抓住了女儿的胳膊,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把李闲庭紧紧箍在怀里,李江横心头狂跳,屏息瞪向光膜那边:黑色的毛发在刚刚跃起的阳光中泛着赤红的光。猫回过头,他的目光就直直对上那对黄澄澄的眼睛。
眼睛颜色与膜的光色异常相似,让人怀疑所有的光膜是不是都源自这两轮圆珠。透明的晶状体折射着朝阳不灼热但纯净的光,黑色的瞳孔随着虹膜褶皱的退缩缓慢地扩大、再扩大。它们共同的弧形表面清晰地倒影着李江横的脸,同时成百上千倍放大了蕴藏其中的情绪——
惊惧、警惕,还有怀疑。
下一秒,光膜不见了,黑猫不见了,小土丘也不见了。
李江横眼前骤然一片漆黑。他本能抓着女儿后退,眼睛拼命睁大。数秒之后,视力才缓慢恢复。
灰色、黑色、棕黄色……麻麻赖赖各种色块杂糅的一面山壁,正耸立在交界线上。山壁中岩石的部分被“切”得平滑如镜,与黄色的土壤交错而垒。土壤中盘着粗细不一的树根,最上层还搭着绿色的草皮。它比旁边七层楼房高出两倍有余,几乎把小吃街从清晨遮成了夜晚。
“又变了?怎么还又变了呢?”不知何时跑过来的店老板哭丧着脸。
李江横也很想问这句话。可他喉咙发紧,手腿都在发软。李闲庭推了推他,想下来。李江横没松手,反把她抓得更紧了。
“我跟你说过没了——不要到处乱跑,不要到处乱跑!你有没有听进去!”他声音发颤,“刚刚要是我晚一步,你现在人就不知道变到哪去了。你知道吗?!!”
李闲庭被这番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她呆呆地看着李江横,眼泪迅速在眼眶汇集,哗啦一下流了出来。
老板被李江横的吼声惊得回了神,“兄弟,别发火,跟她好好说。这孩子看着就聪明。好好说,她肯定会听的!”
李江横没因女儿的眼泪心软,反而更加凶狠,“李闲庭我跟你讲!你下次要再敢乱跑,我就把你的腿打断!!我说到做到!”
“哇——”李闲庭惊天动地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