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水，擦了擦嘴，指着身后远处说道：“摔马坡，摔马坡那儿，我看见鬼兵拉着几车酒和果蔬鱼肉往鬼国去了。”

一听这话，附近的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有人拍着汉子肩膀，问道：“老弟，鬼兵难道还会吃肉，还会喝酒不成？”

摔马坡离集市不远，不到五里路，因坡比较陡，骑马的时候，马儿经常会在那儿摔跤。

那汉子见没人相信自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众人看。

他指着远处，焦急地说道：“我说的是真的！鬼兵，鬼兵真的从摔马坡那儿过去了，不信你们可以追上去看看……”

普通人见了鬼兵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追上去看？

众人渐渐散了，看着依旧对众人诉说鬼兵的汉子，若岚用胳膊肘碰了碰古凌可，问道：“你信吗？”

“信啊。”古凌可一边吃饭一边答道。

他看着若岚眼中的疑惑，嘿嘿笑道：“那群鬼兵啊，肯定是群馋鬼。”

从摔马坡经过的确实是一队鬼兵，而且押送的确实是美酒与果肉等物资。

只不过这队鬼兵并非馋鬼，而是众多运送物资的队伍之一。

鬼兵常年生活在诅咒中，日夜为火焰灼烧，不知道疲累，不知道饥渴，除了痛感外再无其他感觉。

千百年来，用于养活平民百姓与普通将士的五谷，灭蒙国三十万大军几乎从没碰过。

时间对灭蒙国三十万大军没有任何意义。

很多鬼兵过得浑浑噩噩，早已忘却了时间。

他们整日活在痛苦与仇恨中，只有极少数人还记得今天是每年一度的除夕夜。

眼前这队鬼兵的领队就是其一。

他叫赵殊锋，是灭蒙国第一南军三军五营副将，灭蒙国最强副将。

他每年除夕夜都会搞来几坛好酒和许令畅饮，今年突发奇想，于是搞来了大批物资，想跟五营将士饮个痛快。

很多军营都从附近诸国弄来了大批美酒，三军五营运送的物资是最多的一批。

负责押送的灭蒙兵身上披着冰蚕袍，这才挡住了阳光的照射。

一名灭蒙兵看着满车美酒，问道：“将军啊，我们今晚真打算将这些玩意儿喝光吗？”

鬼兵怕水，沾水对鬼兵来说比凌迟还要痛苦。

上千年来，鬼兵从不在雨天出行，从不去有河流的地方，也从不沾染酒水类。

满车美酒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人间美味，对于灭蒙国三十万大军来说却是世间最恐怖的东西。

赵殊锋坐在车辕上，望着远处一成不变的景色，悠悠说道：“老刘啊，以前你可是嗜酒如命，为了喝酒，连腹吞都敢当，怎么现在这么耸了？”

那名灭蒙兵嘿嘿一笑，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嘛。”

赵殊锋看了一眼身后酒坛，说道：“今天可是除夕，不喝点酒怎么过？”

那名灭蒙兵心想这么多年来，你不都是晚上跟我们吹牛、掷色子过的吗？今晚有什么特别？

噢，对，今晚是除夕，但除夕对咱来说和平日有啥区别？还不是一样吹牛掷色子？

心里这样想着，那名灭蒙兵却问道：“将军，您怎么能把时间记得这么准？”

时间对于鬼兵来说毫无意义。

除了百年一遇的风停日外，鬼兵的日子百年如一日。

就是很多在洞府里闭关多年的修行者都没鬼兵这么无聊。

然而三军五营副将赵殊锋却是个异类。

整个三军都知道赵殊锋有面谁都不能碰的被法阵守护的巨大石墙。

那面石墙上写满了“正”字，标满了记号。

正是凭着那面石墙，赵殊锋对时间的记载在鬼兵中无人能及。

就是百年一遇的风停日计算也是以他那面石墙为准的。

赵殊锋呵呵笑了笑，说道：“喝酒虽然痛苦，却让我还记得痛的感觉，不至于麻木。记日虽然无聊，却能让我记得我不是怪物。我是人，是灭蒙国的战士！”

整个队伍沉默了起来。

他们在血毒咒中沉沦了太长时间，早已麻木。

似乎除了在风停日攻打神族外，世间没有任何事能引起他们注意。

他们曾经是人，在一千多年的诅咒中却被所有人认为是怪物，是身上冒着火焰的恐怖怪物。

然而一千多年过去了，他们当中依然有人牢牢记得自己曾经是人，现在也是人！

问赵殊锋的那个灭蒙兵忽然开了一坛酒，抓起酒坛便朝自己嘴里灌酒。

赵殊锋刚想阻止，说哪有这么喝酒的，下一刻，队伍里便传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和幸灾乐祸的大笑声。

除夕是万家团圆的日子。

这一夜讲究“守岁”，是指在旧年最后一天夜里不睡觉，熬夜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守岁要吃年夜饭，自掌灯时分入席，一直吃到深夜。

这一夜万家灯火不灭，蜡烛或油灯从入夜会一直持续到天亮时分。

这一夜无论天南还是地北，无论富贵大户还是贫民小家，绝大多数人都在家里陪伴家人。

葙山脚下，古凌可坐在院子里吃着烧鸡烤着火，时不时地抿两口小酒，心想这也算是过年了。

从小到大，除了七岁那年在微澜国都柳家本宗过年外，其它时间他都是在玥镇跟大长老、二长老一起过。

后来离开微澜国，在飞廉国都的那个除夕夜，符文师公会惨遭血洗，他九死一生才活了下来。

去年过年的时候，他是在朝梦学院过的。

今年本以为还能在朝梦学院跟梓琳一起过，没想到世事无常，他居然跑葙山这鬼地方来了。

今年过年只有他跟若岚两人。

若岚还因身体不适，从骡马街集会一回来就回房间睡觉了。

这个岁守的，他连个伴都没有。

他一边喝着酒，一边想着远在朝梦学院的梓琳，又想着不知所踪的辰夜，抱怨自己命怎么这么苦？

大过年的，居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在古凌可念叨梓琳又抱怨辰夜的时候，点着一盏油灯的房间内，在沉睡中眉头微蹙的若岚突然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睛很好看，漆黑的眼瞳如最纯净的夜色，又淡静如夜色下的深海。

只不过她的双眼此时全部变成了黑色。

那是数不清的深邃神秘的细微黑点，看着无比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