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岳的颔首骤然停下,他迟疑一下,或许还是觉得不否认后面这句话比较明智,因此他什么都没说,只当默认。
太皇太后果然表示一番嘉许,刑岳便更不好再说什么了。
于是夏斯阙的话更加顺理成章说下去:“表哥慷慨报国视死如归,皇上感动之余,自然忧心东光长公主寡居后身无分文,无人照料。”
若不是竭力自持,我险些笑出来。
太皇太后、皇太后、太尉的脸,瞬间黑了下去。
“因此皇上和臣一道前往东陵山,听闻山下有一片皇家园囿,名玉蘅园,园中遍植佳木,时有好鸟徘徊。高阁小榭落花流水,实乃东光姐姐孀居之首选良园!”
“噗!”实在不能怪我笑出了声,委实这厮的形容太过绘声绘色!
既然已经笑出来了,我索性开始无所顾忌的大笑——五十步笑百步这种事我干不出,既然都是闯祸,那不如就闯到底!夏斯阙也终于撑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太皇太后面色铁青,母后紧咬樱唇,一双难以用语句描摹的青黛细眉因焦急而深蹙,她几次欲言又止,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我眼角余光扫向刑岳,见他嘴角轻轻抿起,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刑岳也在笑?!
笑容从我的嘴角一点点褪去,我死死盯住他,全身肌肉不觉绷紧。
太皇太后说道:“刑骠骁一心为国,老身今日便将玉蘅园赐予骠骁将军和东光长公主!”
我一时噎住,没法答言。
刑岳起身向太皇太后叩首谢恩,而后站起身,恭恭敬敬向我揖手为礼,不疾不徐道:“皇上和郡王体恤东光公主,臣代妻拜谢!”
我硬声道:“公主是朕的姐姐,自该体恤,何劳将军拜谢?”
刑岳不置可否一笑,站到一旁。
太皇太后冷声道:“老身向来赏罚分明。这赏赐的事说完了,就该到罚了!”她干涩的声音中压抑了怒火。
“冯拂,取龙头天杖来。”
慈寿宫大长秋躬身领命,去不移时,便同四名执家法的老太监一起回来,而大长秋双手举过头顶的,便是曾经让我胆战心惊又深恶痛绝的龙首天杖。
那其实是一根长达四尺烛台粗细的笞杖,但是通体泥金涂以朱砂红漆,杖身更是被雕刻出了龙首龙身……异常精美绝伦,也是异常狰狞可怖。
龙首天杖,慈寿宫中用来责打君上的刑具,并非大夏朝由来已久,是太皇太后听取太尉刑天谏议后,特为我增设的。从那之后,这几乎成了我的梦魇。多少次,我被按跪在凹凸不平的天杖上,直跪到膝盖疼痒麻木,如蜂蚁啮噬。又多少次,我被掌刑太监扬起的天杖打得遍体鳞伤,第二天还要坐在坚硬的龙椅上扮演皇帝,接受群臣朝拜。
我能做的,也只有咬紧牙关,睁大眼睛看着太皇太后近乎扭曲的愤怒面孔……
“将皇帝和嘉郡王各笞三十。”来自太皇太后的责罚,从不说出因由。在她看来,受罚者因体肤之痛而心生恐惧,从此对她俯首帖耳,这便是惩罚的真谛。
可惜我没能让她如愿。愈是捶楚加身,我愈要顽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