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之后,我换上一身湖色长袍,斜靠在迎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霜橙她们聊天,心里却想着刑岳入宫的时间。
然而宫门侍监长久没有传话进来,眼看就是掌灯时分,霜橙看我脸色越来越差,问道:
“主君可要传膳?”
我移步到窗口,看看外面的日色,西边的天空有些发灰,时候还早,离日落还有些时间,于是摆摆手:“还是吃点心吧。”
但是,当山药山楂端来的点心,被我吃下去一半的时候,汤圆匆匆行来。
“主君!”
我见他神色有异,以绢帕擦掉手上的点心渣:“刑岳进宫了?”
“回禀主君,刑骠骁是进宫了,可他进的是慈寿宫!还有……”我最讨厌别人说话吞吞吐吐,所以御前的人就算要禀报的消息再不堪,也不敢耽搁,汤圆只略看看我的脸色赶紧说下去,“刑太尉一早就在慈寿宫里,如今太皇太后已赐宴下去。刑骠骁不等宴席结束,是不会来未央宫叩拜圣上的!”
我懵了,这是被无视了?
反映过来之后陡然大怒,在他刑岳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帝!
“哗啦”一声,盛点心的盘碟尽皆被我扫落地上,一枚溜圆的红绡酥还在地上滚了两圈方才不甘不愿地躺平。
我站在一地碎瓷之中,气得几乎咬碎银牙,寝殿里除馎饦以外的内侍宫婢尽皆跪下。
馎饦皱眉,上前一步:“主君……”
鹿脯忙拉扯他的衣袖,示意不要说话。
我怒声道:“让他说!”
“陛下可是动怒了?”馎饦只有在非常时刻才会称呼我为“陛下”,现下他这样称呼,看来也是真的生气了。
我声嘶力竭,借机发泄怒火:“你眼睛瞎了?!难道这样都不算动怒?难道刑氏辱我至此,我也不能动怒!”
馎饦紧紧盯住我的眼睛,朗盛说道:“臣闻,‘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敢问陛下,您今日的怒火只不过碎几块盘子,算什么天子之怒?”
“……”我哑然,他的意思是,傀儡如我,有什么资格发怒?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发怒……
我在一地碎瓷片中挪了几步,怒意也因那两句吼叫而渐缓,于是我点点头,声音有些嘶哑:“说的有道理。”
我抬抬手,示意左右都站起来,宣布:“馎饦犯颜直谏,赏——”我故意不说赏什么,反而问他:“你想要什么?”
馎饦躬了躬身道:“听凭主君之赐。”
我略感失望:“这样哦……”我用商量的语气问他,“赏你个妻子如何?要不……就霜橙吧!”
霜橙从一开始就吓得脸色惨白,听我这样说,身子颤了一下,眼中波光流转。
我摸了摸鼻子,这玩笑好像开大了,我不过是想提醒馎饦,别忘了他内监的身份。
果然,馎饦如有所悟,立即跪伏下身子:“主君,奴才知罪。”
我摇摇头:“你没有罪,只是错了,不过今日朕也不该妄发无名之火,这就算扯平了。你的谏言极有道理,朕还是要赏,就赏——你与朕对弈。”
见我已恢复心平气和,殿中众人俱是舒了一口气。我瞪他们,这都什么人啊,难道堂堂天子,还会挟私报复不成!
馎饦行礼如仪:“奴才谢主君恩赏。”
他站起身时,一双黑眸充满感激地望向我,我经过他身边时,低声道:“只有先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朕,以后不可率尔纵性暴露身份。”
自认为这番说教很中听,谁知转身时他在我身后,用更低的声音说道:“奴才知道了,也请主君保护好自己。”
我脚下打跌,险些栽倒在瓷片上。
***
原本陪我对弈是驼羹和鹿脯这对儿开心果的事,只因这二人棋艺精湛,与我对弈刚好旗鼓相当。馎饦棋艺不精,其他人更是一窍不通。
我和馎饦相对坐于棋枰前,驼羹、鹿脯则跪坐在下手,随时准备收拾残局。
不知为何,今天连续两局我都是铩羽而归,就连最初一个劲儿奉承我必定能把馎饦杀得片甲不留的鹿脯,两局棋过后也是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