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臂力惊人,划桨时毫不停歇。
顾平安斜靠在船舱里,目睹船只往偏僻江面而去。
他注意到桌上的佛像,笑问道:
“你还拜佛?”
“偷渡载客本是刀口舔血的买卖,俺图个心安。”船夫笑容憨厚。
顾平安起身走过去,点燃一炷香插入香炉。
先下手为强的念头涌现。
“风景真美。”说完他背着手,缓缓踱步到船头。
三步之距。
手握剑柄,以迅雷之势向身前斩出。
或许是终日打雁,雁啄来时先有预警,船夫黝黑脸庞布满惊悚,本能挥动桨橹。
可惜慢了半拍。
剑尖直插左腹,绿芒没入体内。
“你捅俺?”船夫眼神涣散,口咳血沫,就要歪斜倒下的一刻猛然向前扑去,右手如钳死死扼住顾平安脖子,手劲奇大。
顾平安挣脱不得渐感窒息,拔剑狠狠地捅进去对方左腹,反复捅了三次,每次都不忘将剑柄扭转一下。
船夫气力不支,绝望中垂下手臂,一命呜呼。
“差点……”顾平安深呼吸几口,涨红的脖颈慢慢恢复正常。
偷袭加致命一击,竟险些阴沟翻船。
“没有内劲,我永远无法迎来蜕变!”
他此刻迫切地需要天山雪莲冲脉锻体。
咚——
尸体坠江,溅起水花。
顾平安静静盯着甲板上的血迹,杀人于他而言竟稀松寻常一般,情绪泛不起丝毫涟漪。
第一次杀人颤抖呕吐的场景仿佛在很久以前,其实也就时隔两天而已。
残酷的武道世界,强则强,弱则亡,他不得不成长。
况且身负不赦死罪,要么引颈受戮,要么杀出血路。
一炷香后,仔细搜查完船舱,收获三个小金锭、五个钱袋以及两包首饰,顾平安将它们装进盒子。
随即披上斗篷,立于船头划桨。
现如今吸收十二枚恶印,虽然距离一年寿命所需的五百枚还很遥远,但足够开启穿梭之门。
他准备远离这片江域再进入睡梦,这样更安全。
……
船行至正午,速度放缓,来往商船在宽阔江面扎堆聚集,舟夫怨声载道。
顾平安一颗心悬着,有种不祥的预感。
“撞船出事故了?”他压低斗篷,询问周围画舫的游客。
游客摇着扇子,嚷嚷着抱怨道:
“听说是缉捕反贼,云州官兵在拦截检查,已经铁索横江了。”
“依我看,什么反贼都是借口,还不是想再征商税,都他娘的快到晋州了,一趟交两次税,简直横征暴敛,索取无度,大乾再这样下去迟早迎来神罚反噬。”
顾平安无心再听,快速回到舱内。
他努力把惊慌与愤怒从脑海中驱走,让自己冷静。
阴魂不散!
“回云州深山隐匿,还是正面撞上去?”
自己根本没有选择。
仅剩半年不到的寿命,纵是躲进山洞,迟早是一堆白骨。
就算死,也要拼一把再死。
撞!
决心已定,再不更改。
很快将迎来超出自己能力极限的血战,必须回一趟故土。
顾平安把剑置于膝盖,慢慢合眼,大脑眩晕,身体逐渐冰冷僵硬。
潜意识里的《平安传》翻页,随即四个字符赫然醒目。
【半个时辰】
……
孤城,残祠,无声的死寂。
顾平安提着剑,抬头望向祠匾,上书“忠烈”二字。
他慢慢走进祠堂,映入眼前的是密密麻麻的木牌。
灵位前并无蔬果香烛,只有一本小册子,上面写满了名字籍贯。
只看了一眼,顾平安就感到格外悲伤。
不出意外应该是东汉,疏勒城。
华夏历史上一段可歌可泣的传奇事迹——
十三将士归玉门!
西域都护府校尉耿恭率领一千兵马据守孤城,挡匈奴十万之众,经历地狱般的煎熬,粮尽援绝,从未乞降。
最后只剩十三勇士回到玉门关。
日后班超能够独力支撑西域数十载而无所畏惧,唐朝白发老卒坚守龟兹城六十年誓死不降,其力量的源泉来自于此。
“我可以做些什么?”
“我必须做些什么!”
顾平安走出忠烈祠。
……
城头,一面残破不堪的赤旗耷拉,旗杆歪歪斜斜。
三十六个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将士正围着一个匈奴使者。
后者强装镇定,操弄着怪异口音,大声宣告道:
“耿将军,咱们大单于许诺了条件,投降就封王!”
耿恭靠着墙,面颊粗粝凹陷,瘦得不成人形,他闻言只是笑了笑:
“兄弟们,要不降了?”
“不降。”三十五名将士异口同声。
“大点声!”耿恭突然咆哮。
“不降!!”
诸将面色狰狞。
“听到了么?”耿恭冷着脸注视使者,一字一顿道:
“我生是大汉的人,死是大汉的鬼,断无屈节蛮奴之理!”
使者被吓得退了几步,鼓大眼睛像只癞蛤蟆,怒气冲冲道:
“愚蠢!”
“你们连马匹都吃完了,刚刚还在煮着盔甲皮革和弓弩筋腱,明天吃什么?”
耿恭盯着他,缓缓吐出两个字:
“架锅!”
短短两字,便让使者如坠冰窟,还没等反应过来,一刀砍在脖颈上。
耿恭猛然站起,望着城头上的大汉旗帜,愤慨激昂道:
“兄弟们,百年国仇,不共戴天!”
“生是汉将,死为汉魂!”
“大丈夫誓死捍卫疆土,在黄泉路都能横着走!”
“剁碎下锅!!”
接着便是超越普世价值观的血腥一幕。
顾平安立在远处看着,不禁豪情万丈。
千年之后,岳飞写下《满江红》典出于此。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如今,自己亲眼见证。
只要能守住大汉疆土,他们愿意做愚蠢又固执的匹夫,用鲜血白骨铸成一面旗帜的丰碑,矗立在神州大地。
城外响起哭嚎声,显然飘荡的肉香让匈奴军队明白了什么,恨欲发狂。
给脸不要脸,必须杀光汉人!
几个将士注意到不速之客,顿时神色骤变,拔刀而起。
耿恭眼里迸射寒芒,神经紧绷,怒声道:
“你是谁?”
孤城被匈奴摸上来了?可此人分明是中原长相。
顾平安环顾着三十六个将士,提剑转向几十丈外的城墙。
“一个汉人。”
他只说了四个字。
就在众将惊疑之际,却见黑袍年轻人借着绳索越下城墙,骑着使者的骏马奔向黄沙中。
“来战!”
声音清澈洪亮。
这一刻天地俱寂,风沙漫卷。
别说城外匈奴斥候,就连三十六将士都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