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可行是可行，但在场众人——无论白道中人还是明教中人, 却没有一个主动站出来应声附和。

范遥无需多想, 就知道这些人都在顾虑什么——

六大派围攻明教总坛的消息早已在中原武林传得沸沸扬扬, 现在突然说不打就不打了？

好，就算你们说明教和各派之间的种种恩怨实则都来自于成昆的挑拨，没有他这么多年暗地里各种蹦跶搞事，或许二者间不会结下这么深的仇怨。

但抛开成昆的挑拨不谈，死去的人难道不是真的再也不在了么？深仇大恨难道不是真的刻骨铭心么？

若没有失去过亲人、爱人、友人，即便许多人真的看不惯明教中人行事，真心将明教看作魔教、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此时此刻为大义计，应该也能将心中的种种厌恶鄙夷暂时压下，与明教联手行事吧？

可问题就在于，有些时候义气可以为更大的义气让步, 可仇恨却无法因大义而轻易化解。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关乎江湖存亡，称得上是眼下一等一重要的大事。

但恨就是恨。

若能轻易消弭，还如何称之为恨入骨髓？

灭绝师太垂眸不语。

她大概是在场所有人中，对明教恨得最深的一个——

兄长死于谢逊之手, 许下婚约的师兄被杨逍活活气死，甚至连师门至宝倚天剑也因此遗失。

曾经最得意的弟子因杨逍叛出师门, 并非只因杨逍强迫，而是她对杨逍亦芳心暗许，不惜毁弃与门当户对的武当殷六侠的婚约，甚至给她与杨逍的女儿取名“不悔”……

这就像是一记再响亮不过的耳光, 狠狠抽在灭绝师太、抽在峨嵋脸上，让天下人看尽了峨嵋的笑话。

灭绝师太对明教的恨是那么深沉、那么无法释怀。

所以，与明教合作？

若是为了峨嵋、为了不令鞑子郡主奸计得逞，那她勉强可以忍受。

但要让她站出来做这个带头人？

对不起，办不到。

在座大多数人都与灭绝师太差不多的想法。

而明教众人脑回路就更简单了——搞事的是成昆，要受阻击的是六大派，他们明教起初是阴谋诡计的受害者，现在固守光明顶，也不怕朝廷莫名其妙突然就打上门来。

再说，各地都还有明教的起义军呢。

朝廷若想学六大派围攻光明顶，明教各地分布的义军就敢与朝廷正面硬刚！

既然如此，他们吃力不讨好、主动开口提出帮忙做什么？

是不是傻？

掉不掉价？

众人有志一同选择沉默。

大殿里的气氛渐渐变得尴尬且古怪起来。

宋青书安安静静坐在武当七侠身后当壁花。

宋远桥暗中瞪了他好几眼，宋青书全当没发现——

他是自小被当作武当第三代掌门培养不假，原本也的确做好了肩负掌门之责的准备。

但现在不是有《战神图录了么？

兴许几十年以后，宋远桥也能以武入道，碎裂虚空，踏上长生之路呢？

到时前有张三丰，后有宋远桥，武当掌门……还有他什么事嘛→→

宋青书扭脸，索性彻底避开宋远桥的方向——所谓在其位谋其政，老爹，您还是自个儿烦恼去吧！

他凑近叶孤城耳边，装作与他耳语，实则暗中传音——

阿城，你说我们若不小心将那什么绍敏郡主杀了，会不会惹来元庭不计代价报复？】

叶孤城微一沉吟。

这要看汝阳王在元帝眼中，值不值如此分量。】

他斟酌道。

以那头陀所言，绍敏君主应是极得汝阳王看重。若她死于江湖人之手，恐怕汝阳王即便付出极大代价，也定是要为她报仇。】

而汝阳王对付江湖中人，本就是奉了元帝之意，若再有女儿之死作为引子，他怕会借机从元帝那里获取更多支持，以与江湖中人死磕。

元帝想肃清江湖的决心有多大？会足够大到不惜在各地义军四起的眼下，依然交给汝阳王足够的人力物力，来对抗江湖中人么？

这对叶孤城来说，亦是尚未可知。

他的确因曾经的遭遇，政治嗅觉远胜对此并不熟悉的宋青书。

但元国终究不是他的故土，他对这片土地和其上生活着的人们，了解还远远不够。

只是。

有一点，却是无论身处哪个国度，叶孤城都可以绝对确信的。

如果对元帝来说，这个江湖、这些生活在江湖里的人，已经到了会危及他对国家的统治和掌控的程度的话……】

那么，他一定会毁灭他们。

——不惜一切代价。

宋青书沉默了。

诚然，只要他想，他必定能将武当摘出这趟浑水。

可这是武当众人想要的么？

他侠骨仁心的父亲、太师父、六位师叔，武当山上千百名师弟，他们会想在这等时节选择独善其身、不顾天下么？

宋青书知道，他们不会。

所以他安安静静坐在人群之后，即便被宋远桥狠狠瞪了几眼，也依旧垂眸敛目，只看不言。

因为此时此刻，最有资格代武当做出回应的，是宋远桥，是俞岱岩俞莲舟，是张松溪殷梨亭，是莫声谷张无忌，而不是宋青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