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行不断地挥舞着手中的斧头,连续劈砍后他有些疲倦和烦躁,他气呼呼地想着也许他真该听费利佩的劝留在原地!然后他又开始安慰自己:万事开头难,度过这一关,前路一定是光明的。
不断挥砍后,他终于砍掉了最后一片荆棘,忙得满头大汗的程知行顾不得喘口气,他拉着缰绳往前快步走去
河流在不远处弯了一个小弯后又在200百米后弯了回去,两次方向的改变让河流的右岸形成了一小块台地,台地上有一座白墙红瓦的农家院,程知行透过茂密的树叶往院落望去,他看到了一缕白色的炊烟从白墙的后面向着天上升起,今天又是一个无风日,那缕炊烟笔直向上就像有人比着直尺画了一条线。
程知行知道,炊烟的地方就是马德里南方联盟的哨点。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双筒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他看到房子的大型双扇木门外有两个男人倚在墙上抽着烟聊天,他看到男人们手里都拿着上着刺刀的步枪,他们的右侧还绑着金黄色的丝带那正是马德里南方联盟士兵的标识。
放下望远镜后,程知行决定继续在丛林里前进,他拉着弗朗哥退向密林的深处,直到他们离密林边缘有20米的距离。这个距离让程知行感到安全,虽然这也意味着他又要开始面对茂密的灌木丛了,但在这个距离即使马匹放声嘶鸣也不会引起哨兵的注意。
程知行又花了4个小时砍出了一条小路,从下一个拐角处钻出来时,他终于看不见那栋白色的房子了,他再次翻身上马朝前骑去,他走到了下一个路牌,他看到斑驳生锈的路牌上写着“pr,5”,他想起进入密林前看过的那个路牌,他突然意识到虽然他在密林里苦干了4个钟头,但实际上他只前进了不过3公里。
这速度比他预期的要慢许多。
程知行轻踢了一下马肚让弗朗哥加速,他们必须把速度提上来才能赶到他期待的目的地。他紧赶慢赶地让弗朗哥在河流旁的乡道上小跑,这是个危险的行为,但比起在夜晚随意找一处睡觉还是安全许多。
路上,程知行的一只手一直放在步枪的枪柄处,他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聆听着来自四周的一切响声,赶路中他拔了三次枪,但举起枪后他发现从林子里跃出来的不是野兔就是松鼠,于是他又把枪放下。
这一天他没吃中午饭,终于他在太阳偏西前赶到了一处废弃的石头小屋。这里过去是一座农场的住宅,在一次夏天的交火中被摧毁,只剩下三堵残缺的墙壁和一栋没有天花板的老屋。
程知行牵着弗朗哥走进去时发现这里已经是杂草丛生,他找到了农场前长满野草的马槽,他将弗朗哥和巴科拴在马槽前的栏杆上,弗朗哥和巴科赶了一天的路也累了,它们低头啃着马槽里的杂草,嘎吱嘎吱地嚼着。
程知行解下了骡子身上的货物,把它们堆在了马槽边,他没有去给弗朗哥解下马鞍:如果有什么危险,他还指望着骑着弗朗哥逃跑。当然,最好不要有这种危险。
他抬头看着天还有些微亮,于是他打开了老房子潮湿腐朽的木门,在里面发现了一些积了厚灰的干柴。他把柴火堆在外面的石头地上,砍了一些枯草,接着他用打火石生火。
他生火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红色的火星落入枯草做成的导燃物,他捧着那丛枯草,鼓着腮帮向它吹风。黑烟很快就带着橙黄的火苗在枯草顶部冒了头,小火苗迅速变成了炽热的大火焰,程知行在火焰烧灼手指前将它放进了架起的柴火中,他看着火焰越变越大,于是伸出双手去烤火。
等到木柴经历高温烈火后变成包夹着暗火的木炭时,程知行把他早上洗过的那支平底锅拿了出来,他直接用锅底把新生的木炭压平,他伸出手掌试了试温度,直到感到空气烫手才从背包里拿出了早上吃剩下的半包培根扔了进去,他看着培根在高温下嘶吼着蜷缩,他像早上那样抖动锅把,看着培根在天空中飞舞了半圈后翻了个面躺回锅中。
当鼻子能闻到肉香味时,他便拿开了平底锅,他把装着培根的平底锅放在一旁晾凉,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崭新的包着皮革的记事本和一支笔,他看着火焰想了想,开始在本子的第一页写下文字。
2050年3月11日,星期五。今天我终于出发了,我从胡安加西亚的农场出发,赶了一天的路。我经过了耳堡和东方一号台地,台地如过去一样有洛佩兹的人看守,他们没发现我。我今晚在康萨雷斯的旧屋扎营,祝我好运。
记下最后一笔后程知行开心起来,他笑着合上了本子,抬头时注意到西边的天已经变成黑暗到来前昏黄色,估摸着再过十几分钟天色就会完全暗淡下来,他想着,起身踢着泥土将火堆熄灭了。
睡觉前程知行走到弗朗哥身边解下了自己的睡袋和步枪,他扛着步枪抱着睡袋在屋里屋外来回走动了好几次他犹豫的毛病又犯了睡哪里都觉得不安全。
他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睡在旧屋里面:至少还有半个天花板不是,他用一根木棍撑住木门,这样他就能随时注意到外边的情况。
虽然心中还有忐忑,但砍了一天的树枝,赶了一天的路又饱餐一顿后困意悄悄地爬在眼皮上呼唤他的意志,他眨着眼坚持了一小会儿后,终于抱着步枪靠着墙睡了过去。
他做了个梦,梦到自己站在外公家家门前,父亲为他打开了门,母亲和亲人们站在餐桌前准备着丰盛的大餐,玻璃餐桌上,红烧排骨、水煮鱼、回锅肉、鱼香茄子他最喜欢的美食散发着令人垂涎欲滴的美味。正当他开心地坐下拿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时,一声不和谐的声音传进了他的大脑。
随着程知行神经反射地睁开双眼,他听到了让他毛骨悚然的陌生人的声音,是个男人的声音。
“我肯定那里面肯定有人!”男人在说话,声音听上去十分年轻,“我看到傍晚这里有烟升起。”
“我觉得你一定是看错了,这里不可能有人。”另一个人粗着嗓音回答,同样是个男人,但听上去声音似乎比前者老许多。这个人的语气里透着一股不满,他听上去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得了吧,佩德罗,你老了,所以你的眼睛没我好。”
“说话小心点,费尔南多。你迟早会因为你的无礼和好奇死于非命。”
两人吵着嘴向程知行所在的残破院子靠近,程知行没有听到第三个人的声音,但即使这样也足够把他吓出一身冷汗了,他握紧手中的枪悄悄拉开了保险上了膛。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越来越大的脚步声,脚步声停止时那个年轻的男人开始惊呼。
“我就说有人吧!佩德罗!他居然还有两匹牲口!”
“嘘!”佩德罗压低了声音,程知行猜测他一定正弯着腰四处查看状况,“你是不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来了?”
“哦。”费尔南多的声音也变小了,外面的人不再说话。
程知行看到开着的木门处传来手电筒的灯光,显然他们已经注意到了被木棍支着敞开的木门。程知行握着步枪紧张地看着照进木门的灯光越来越亮,他从腰间取出了那支柯尔特左轮手枪,摁开保险将子弹推进枪膛。
听着低沉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程知行额上的冷汗划过鼻梁,他决定在对方冒头的一瞬间就扣动扳机不管对方是好奇的平民还是洛佩兹的手下。
终于他看着五根手指插进半开的门缝,他压抑住开枪的欲望,他一定要一枪毙命才有活命的机会。他看到一个年轻的脑袋进入他的视线,他的手指向着扳机的方向抠去
“什么鬼?”忽然他听见那个叫佩德罗的男人开始惨叫,惨叫响起时照入屋内的强光不见了,这让程知行抠动扳机的手指迟疑了一下,也让刚进门的男人回过头。
“怎”费尔南多的疑问刚开了个头,他的脑袋就在一声巨大的枪声中被轰掉了一半。红色的血液伴随着碎裂的头盖骨和粉色的脑浆撞在木门上散开了花,费尔南多的残躯向前栽倒时,程知行似乎看到他的仅剩的那半张脸上的眼睛还在转动。
“该死!费尔南多!”那个叫佩德罗的男人呼号着,程知行抛下步枪从腰间掏出了左轮。他听见伴随男人呼号的还有一声声犬吠。他快步举着枪跨出散发着浓厚血腥味的老房子,他看到黑夜下的佩德罗转着圈似乎在和撕咬他衣襟的某种动物搏斗,那支手电筒被扔到了地上
拉戈!
当佩德罗甩着那只动物经过手电筒照亮的范围时,程知行看清了像陀螺一样做着离心运动的陨石色牧羊犬。
“举起手来!”程知行用枪指着佩德罗大喊。
佩德罗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被拉戈的袭击弄得魂飞魄散,他惊声尖叫的模样让程知行想起了特里略核电站行动中的队友。
“拉戈!放!”
程知行下了命令,拉戈立刻松开了嘴,佩德罗失去平衡栽倒在地上,摔了一头的灰。趁着他没起身,程知行冲上去一脚踩在他胸膛上,用力之大让脚下的男人发出疼痛的闷哼声。他一只手顶着佩德罗的脑袋,另一只手解除了佩德罗的武装,这个男人居然只带了一把半自动手枪。
“不不不!我没有恶意!”佩德罗躺在地上举起双手做投降的模样。
“双手抱头。”程知行严厉地下令,“跪在地上,如果不想像你的朋友那样,就别耍花样。”他松开了脚。
佩德罗听话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双膝跪在地上,两只手高举着抱着自己的后脑勺。程知行一边用左轮瞄着他的脑袋一边后退着捡起地上的那支手电筒,强光射进眼睛时,佩德罗眯了眼,他想偏头躲过手电筒的光,结果被程知行严厉地警告了。
借着手电筒的光,程知行看清楚了佩德罗的长相:他是一个看上去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方型脸窄下巴,高鼻梁下长着一个不匹配的蒜头鼻子,佩德罗黑发黑须,留着没怎么打理过的络腮胡子,他的眼睛是棕色的。在程知行看来,佩德罗是个典型的西班牙男人,也许他来自西班牙的南方大区。
“你是洛佩兹的手下吗?”程知行打量着佩德罗发问。
“不!我只是普通的民兵。”佩德罗否认,程知行看了看他的肩膀,确实上面没绑着黄色的飘带。
“那个叫费尔南多的人呢?”程知行询问,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毫无生气的费尔南多,虽然没用手电筒照,但他隐约能看见年轻人手臂上绑着飘带。
“他是洛佩兹的手下,他是正规军。”
是个老实人。程知行想着,但他最好不要过早下结论,他又问:“你为什么和一个正规军在一起?现在洛佩兹的民兵也要参与巡逻吗?”
“不,洛佩兹并没有规定民兵必须参与巡逻。是费尔南多要求我来的,因为他的搭档生病了。”佩德罗解释道,“你打死他我不会怪罪你,他不是我的朋友,他只是个爱用权力欺压人的贵族子弟。我也不会告诉别人你在这里,我什么也不知道。就当我没来过。”
“我怎么相信你?”程知行反问他,“你怎么回去交代?”
“人们称我为善人佩德罗。”佩德罗急切地说,“就算是阿兰胡埃兹的人也知道我的名字。”
善人佩德罗。
程知行的确从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他想了一会儿,发现那是在费利佩医生的小诊所里。费利佩曾在一次派对上因为喝醉说漏了嘴,他说洛佩兹那样凶残的人手下居然还有好人,那个人曾在卡斯蒂利亚看守者最困难的时候送来了青霉素,那个人似乎就叫佩德罗。他记得费利佩医生对佩德罗十分尊敬,他说佩德罗在战争前就是阿兰胡埃兹方圆50公里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他还说那是个神奇的人物,以至于小心眼的洛佩兹也能容忍佩德罗救助敌人的行为而没有选择把他处死。
程知行又努力地回忆了一番,发现他所知晓的也就这么多了。
“你是佩德罗马尔克斯?”
“见鬼,我不是,我叫佩德罗巴布罗。”佩德罗大声回答,他嘟囔着开始抱怨,“那些家伙怎么乱传我的名字,我可曾冒着生命危险给卡洛斯上尉送了青霉素。”
“好吧,我相信你。”程知行说,他的语气不像刚刚那么严厉了。他刚刚故意说错了佩德罗的姓氏来考研佩德罗,佩德罗过关了。
程知行指着佩德罗一边向他发问一边退到了费尔南多的遗体身边,他蹲下身摸索了一下费尔南多的几个口袋,他找到了一把手铐,他朝佩德罗丢过去,手铐砸到了他的脑袋,佩德罗喊疼时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乌青的肿块。
他命令佩德罗把自己的手铐住,佩德罗面露难色,请求了几次都被程知行拒绝了。无奈下他只好照做,当他把一只手铐住时程知行喊停了他的动作,他用手电筒扫了扫马槽边的被融进石头里的拴马铁环,佩德罗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走过去,把另一个手铐挂在了铁环上。程知行这才放下手中的手电筒。当程知行走近时,佩德罗才发现他充满异国风情的五官。
程知行又问了许多问题,佩德罗都老实地回答了,然而他在程知行皱起的眉毛里看到了不信任。
“这位先生,阿故意阿尼玛赛。”佩德罗看着程知行手中的那支左轮一会儿抬起一会儿放下,焦急地说了外语。
“你在说什么?”程知行被他突然冒出的奇怪语言弄得一脸懵。
佩德罗又重复了一次他最后的那句话:“阿故意阿尼玛赛。我没有恶意!”
程知行愣了半晌,他依然没听懂“阿故意”是什么鬼,但他终于解锁了“阿尼玛赛”属于哪一个语系,他被病急乱投医的佩德罗弄笑了,他摇了摇头,笑着告诉佩德罗:“我不是日本人。”
“啊?”
“我是中国人。”
“哦!”佩德罗的表情变得纠结起来,他赔着笑脸用卷着舌头说,“我,好!你,好!中国,好!”
这可能是他脑子里记得的所有的词汇了。
程知行想着,他盘腿在距离佩德罗2米远的地方坐下,他握着枪的那只手搭在支起的那只腿的膝盖上,另一只手垂在地面这是一种放松的姿态。拉戈在这时跑进程知行的怀抱,他心情有些复杂地摸着拉戈,他意识到这一路上他有伴了,然而这一路并不安全,他出发的第一天就被迫杀了一个人。
“你帮助过卡洛斯,我不会杀你。”程知行说,佩德罗眼里露出生的希望,但很快他又听到了让他失望的话语,“但我也不能放你走。你必须帮我平安通过洛佩兹的地盘。等我确定我安全了,你就可以走了。”
“不!”佩德罗喊起来,“如果洛佩兹发现我帮助了你,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小声点。”程知行举起枪低声警告,“如果你不帮助我,我现在就会杀了你。你是佩德罗巴布罗,你以前帮助卡洛斯都没被洛佩兹杀掉,现在也不会,你大可以把我威胁你的事告诉洛佩兹。”
“洛佩兹已经变了,他会杀了我!”佩德罗说了两句就停了下来,他发现这个刚刚还语气友善的人眉目间露出了寒光,他明智地选择了闭紧了嘴巴,用沉默来宣泄自己的不满。
“我不会随意杀人,”那天最后的谈话中,程知行警告佩德罗,“但必要时我会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