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直思忖:“你认为,有两个凶手的可能性?”
“就犯罪目的和结果导向看,目前亦无此类明显征兆,”朝慕云道,“我个人倾向于,凶手行凶时发生了意外,母女二人有一个并不是原有目标。”
巩直:“遂,二者死亡顺序很重要。”
朝慕云颌首:“观死者尸体位置,黄氏中毒,死于屋中坐椅,仰靠姿,姿态说不上安详,却未有太多挣扎,未摔跌下椅子,我猜她所中之毒,前期可能并不痛苦,有一定的麻痹作用,到后期剧毒发作时,死亡过程很快,她应该来不及或已无力气挣扎,而她的女儿冷春娇,死在院中天井,左胸中匕首,倒在血泊之中,头手方向,对着院门——”
巩直听懂了他在说什么:“黄氏中毒,死亡过程安静,没有声响,冷春娇跑到院中,才被匕首杀死,你言下之意,黄氏先死,冷春娇目睹母亲尸体,惊惧害怕,跑到院中,被人杀害——她便是本案中的意外。凶手原本没想杀她,是她突然出现,凶手不想暴露,才出了手。”
朝慕云颌首:“就现场痕迹,这个可能性最大。”
巩直扬眉:“但这里有一个问题——”
“声音。”
朝慕云微颌首,知道对方在说什么:“黄氏之死可能也没那么安静,当夜有雨,雨声掩盖,才不为人察觉,冷春娇可能听到了,过来察看,也可能只是夜半下雨,关心母亲,过来查看,倘若她果真因撞破真相而死,为什么没有呼叫喊人?会不会嘴被捂——”
“并无,”巩直摇头,修长手指滑过桌上文书,“仵作尸检格目有录,死者冷春娇口鼻完好,无有被大力摁擦挣扎导致的细小伤痕,现场也并无打斗推搡痕迹,看来你之推测,并不准确。”
朝慕云眸底墨色沉静:“若是声音被掩住了呢?当晚雨落,寅时前后有春雷,夜醒之人都知道。”
巩直看着他:“哦?这么巧?”
朝慕云又道:“人在受到惊吓时,并不都只一种反应,也或许冷春娇根本没有喊,或者说,她知道喊也没用,反倒会引来杀机,见到母亲尸身时,她捂住了自己的嘴,悄悄往外跑,心想只要能跑出去,总有一线生机——”
巩直:“你的意思是,冷春娇看到了凶手。”
朝慕云抬眉:“她当然看到了凶手,否则怎会被杀死在院中?”
“本官之意,冷春娇看到了凶手杀害黄氏的过程,”巩直眉目平直,连解释面色都很肃正,“你方才言道,黄氏死在椅子上,未跌摔到地下,所中之毒前期带有麻痹效果,使其不察,那毒物发作,必然有一个等待过程,这段时间,凶手就一直在现场等着,看着她死,甚至在她死后,凶手也不急着走,而是继续在房间内停留,直到冷春娇过来,看到母亲尸体,发现他——他在做什么?生怕人杀的太容易,别人瞧不见?”
朝慕云:“大人忘了?本案中,死者还有金子遗失。”
巩直看着他,唇角似勾非勾,没太多表情,似鼓励他往下说。
朝慕云便道:“庑廊至院中无有打斗痕迹,黄氏房间里也没有,她死在椅子上,手边有盅茶,毒从口入最为轻易,她这晚应有客人,且二人闲谈,坐了很久。凶手要毒杀于她,前期定虚与委蛇,伺机下毒,并静待毒发,黄氏死后,凶手处理了自己那杯水,同时将黄氏茶盏中剩余毒水泼到院中,随雨水冲走,了无痕迹,又为这个空了的茶盏续上半杯茶水,看起来就像黄氏独自饮茶,之后——自然是找金子了。”
“黄氏至招提寺相看佳婿,为何携带重金,至今仍无线索,但很明显,凶手是知道的,可能杀人就是为了谋这笔财,也可能因其它目的杀人,但既然知道了金子的存在,何不顺手带走?”
“重金之物,黄氏不可能随意摆放,凶手想要,自然是需要找一找的……”
如此,他把杀人过程,用自己猜测还原了一遍。
凶手和黄氏必是熟人,这个‘熟’可能不是日常生活中常见,而是某个特定场合,需要避开人说些事,遂才有了夤夜私见。二人有约,黄氏留门,凶手凭自己本事到她院门前,然后入内饮茶,谈事,黄氏不知此时凶手已生杀机,且趁她不注意时在茶里下了毒,察觉中毒时已无力回天——她以为自己在说正事,对方却在虚与委蛇,只等这一刻。
凶手不但要杀黄氏的人,还要顺手带走她的财,因不知金子在何处,得找一找,黄氏活着时他要演戏,没时间,黄氏死后他有了机会,也顺利找到了金子,但是很不巧,被过来找母亲的冷春娇看到了。
冷春娇识得凶手,看到母亲尸体,以及凶手动作,立即明白对方在干什么,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发出声音,试图往外跑,和凶手距离太近,只有跑出大门,才有机会获救,然而她脚步再轻,还是漏了行踪,被凶手发现,用匕首杀于院中。
安静片刻,朝慕云提醒:“大人可命人仔细搜检死者院中排水沟附近,春日草色新生,青绿可爱,若有不寻常的蔫痕,许就是未冲干净的毒茶残留所致。”
“精彩。”
巩直缓缓抚掌,目光精锐:“你可知,你方才所言一切,暴露了自己?”
朝慕云抬眸:“大人此言何意?”
“大理寺案卷文书,仵作验尸格目,案发现场痕迹信息,死者的死亡状态,因何你了如指掌?”巩直眉目俱厉,“若非凶手,怎能析案如此流畅,严丝合缝,公堂之上,你还敢不招!”
朝慕云却并未吓到,脸色丁点未变,直直对上巩直眼神,不躲不避,慢慢的,唇角勾出不可察的弧度——
“我如何知晓的,大人不是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