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荒芜的冷宫,林云溪坐在梳妆台前,嘴角浅浅勾出一抹笑。 透过层层宫闱,她似乎看到昔日的荣华。那时,她还是从一品的淑妃,锦绣加身,满目春色,后面多是小意奉承的低阶妃嫔。 “什么时辰了?”取下头上的玉簪,林云溪问身后的宫女。 盘起的头发倾斜而下,本该美不胜收的场景,却带着些惨淡。心腹宫女忍不住红了眼眶,“回娘娘的话,快申时末了。” “嗯,慧叶快回来了吧,”一个多月的冷宫生活已经足够她明白当日的事。呵呵,枉她自诩谋略过人,到头来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成了那蠢笨的羔羊。 “咳、咳,”随着剧烈的咳嗽声落,帕子上的一抹殷红刺得人眼疼。宫女慧巧忍不住上前一步,“娘娘……”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今时今地她们哪有门路请得动太医。 “无碍,下去吧,”摆了摆手,见慧巧脚步不动,林云溪厉声一喝,“怎么?现在本宫叫不动你?” “娘娘……”声音哽咽,慧巧撇过头,刚准备退下去就听到后面传来拍掌声,下一刻,一位穿着华丽的宫妃带着宫女太监绕过屏风出现在两人面前。 “姐姐这好生安静,哪似妹妹那整天吵得慌。”边说着柳诗娴边不甚烦恼地揉着额头,体态娇娇柔柔惹人怜惜。 耳边的声音听而不闻,林云溪眼神灼灼地看向柳诗娴背后的宫女,一颗心坠坠下沉,“慧叶,你怎么在这?” “姐姐是说这个吗?”扬了扬手里的信,柳诗娴面露不屑,“本以为经此一事姐姐能精明些,没想到还是蠢钝如猪。” 眼神一瞟,早有知趣的大太监搬过椅子并擦拭干净,柳诗娴施施然坐下,似嫌打击不够般掩嘴笑着继续说道,“今日妹妹过来是想告诉姐姐一声,皇上已经册封妹妹为贤妃,三个月后举行封妃大礼。至于这信嘛,皇上日理万机想必是没闲暇看的。” 涂着蔻丹的手指纤细美丽,柳诗娴看了一眼林云溪,轻轻一扯、再扯,完整的信瞬间化成纸屑,随着最后动作飘洒在空中。 “你,咳、咳,”气急攻心,哪怕林云溪再好的忍性,一时也气得止不住咳嗽。深吸口气,视线从柳诗娴重新转到宫女慧叶,“为什么?”问完之后,又忍不住自嘲,后宫之中何来为什么,背叛、忠诚端看哪边砝码更胜一筹罢了。 没见到想象中的嫉恨、绝望、求饶,柳诗娴很不高兴,“姐姐,哦不,应该是林庶人了,应该还不知道二皇子那得了惊风之症,太医正在抢救呢,哎,小小的人儿,也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重生归来,若说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那应该就是缺了一个皇儿。 看着林云溪表情变化,柳诗娴心情瞬间好了许多。这些年,她一直压抑着、忍耐着,到现在终于可以稍微松口气——高位妃嫔中贬的贬、死的死,剩下的除了贵妃、丽昭仪皆是些不成气候的。 中宫皇后久病卧床,膝下只有一个大公主;贵妃姜如彤虽育有大皇子,但背后世家权重颇为皇上忌讳;丽昭仪虽得皇上喜爱,但谋略次之,两次小产伤了根本,终难有孕。现在,只要好好谋划,整个后宫还不是她一个人的天下。 “……你、你怎么敢!谋害皇嗣,你就不怕株连九族吗?”喉中的一口血终于忍不住喷出来,林云溪红着眼眶狠狠看向柳诗娴。 “区区几月,妹妹莫不是得了失心疯,疯言疯语的。二皇子有王昭媛照顾,别说本宫插不上手,就算插上了,后面还有皇上看着,难道妹妹连皇上也信不过?”想到上辈子狠狠被林云溪压着,此时见着对方痛苦的样子,柳诗娴一颗心从上到下畅快着。 “呵呵,今日有我林云溪,他日就有你柳诗娴,我会好好等着你比我更惨的时候。”收起脸上的表情,林云溪恨恨地看向柳诗娴,一将功成万骨枯,后宫的生存之道又何尝不是这样? 睿儿身体一向健康,何来惊风之症?这背后若没有小把戏,那这些年她就是白活了。闭上眼,除却初闻时的钝疼,林云溪可悲地发现她很快就平静地接受了。或许,从踏入冷宫那刻起,她就做好了准备,后宫生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母妃护驾的皇子什么意外都有可能。 只是,她的睿儿…… “你……”柳诗娴本来很生气的,可看着林云溪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突然又高兴起来,“他日本宫更进一步自然会遣人告知妹妹一声,只是不知那时候妹妹还在不在,不过便是在,处在冷宫想是也看不到吧。慧叶,给本宫好好照顾林庶人!”说完,便带着人轰轰烈烈地离开。 转眼,偌大的寝室回归安静,林云溪看着站在下首的慧叶,“什么时候的事?” “娘娘饶命,奴婢也不想的,都是柳妃娘娘逼着奴婢,奴婢人轻言微不敢不听啊。”双腿扑通地跪下来,眼泪似六月的太阳雨,说下就下。 林云溪自嘲地笑了起来,柳诗娴的话不敢不听,那她这个主子的话就敢不听?都已经背叛了,又何需这种一戳就破的遮羞布,“什么时候的事?还有,饭菜里的药是你下的吧。”越到死亡那刻,脑子越清晰,过往想不通的,似乎下一子就串联起来了。 “啊?”抬起头,不可思议惊恐地看向林云溪,随即,在对方了然的眼神下真的慌乱起来,“药?什么药?娘娘冤枉啊,奴婢纵是胆子再大也不敢给娘娘下药啊。” 若说一开始还只是怀疑,那现在应该是肯定,“有没有天知地知你知,本宫不知也不想知,不过既然否认,那就让慧巧好好搜查一番吧。”她的身体她清楚,怎么可能短短几月衰败成这样。 摆了摆手,让宫人退下,林云溪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睿儿在她生辰时送给她的。 母妃生辰快乐——歪歪扭扭的六个大字,让林云溪忍着的泪水滚落下去。我儿不怕,母妃很快就下去陪你了。 经历慧叶一事,林云溪不清楚剩下的人还有谁是衷心的。不过,她也不在乎了,柳诗娴既然想踩着她往上爬,那就不要怪她让她知道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封信能拦住,八封九封口述呢?这些年身处高位她并不是什么都没留下。 若贵妃姜如彤知道大皇子体弱背后有柳诗娴的影子,若丽昭仪知道两次小产幕后推手是贵妃、柳诗娴,若皇后知道当年她胎死腹中的皇子是贵妃下手,一切会怎样呢? 哈哈哈,就算是死她也要把这后宫搅得天翻地覆,让那些害她的人互相狗咬狗一嘴毛。至于证据,后宫之中彼此本就是敌人,合理的动机加上似是而非的人手行迹便是最“真实”的证据。 不过这些林云溪是看不到了,慧叶的药下得很重,不然哪怕皇上出宫狩猎柳诗娴也不敢冒着风险来看她——怕再不来扬威下次就没了机会。 昏昏睡睡中,林云溪仿佛看到自己躺在床上,旁边慧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之后,便是身后事,简简单单,还不若农家来得慎重,真真应了那句来得无影去得无踪。 她知道自己是死了,可不明白为什么还有意识。想去看看她的睿儿,可不知从哪起了一股风,接着就处于一个白茫茫的空间内。 心里是害怕的,可又觉得她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敛了敛神,林云溪小心地察看这一丈空间,空荡荡的,只前面漂浮着一个深棕色的盒子。走近,才发现不是盒子,而是一本书。 心念一动,书页自动翻开,上面熟悉的名字、事件,让林云溪惊讶地后退一步,随即又好奇地上前继续翻看。 不、不对,看得越多,林云溪越惊骇,脑子霹雳啪啦地响,这一切和她认知中完全不一样,可冥冥中,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这是真的。 书本不厚,几乎围绕着她的周围来阐述,有些像现行的自传,不过简单了许多。上面从她入宫写起,由才人到太后,三子一女,其中长子祁睿登基为帝,并开创大祁盛世,而她当了二十年太后后寿终正寝。 一面是亲身经历过的,一面是书页上条理分明的娓娓道来,林云溪觉得脑子似炸了般,一时竟分不清哪是现实哪是虚妄。直至最后一页,书册突然发出金光,下一刻林云溪整个人被禁锢在书里出不去。 惊慌、恐惧,到最后发现挣扎不得,林云溪渐渐冷静下来。慢慢的,她似乎和书融合在一起,书中仿佛勾成了一个世界,而描述的事一点一点地在她眼前晃过。 意识在书中世界晃荡了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久到记不清,时间都没了意义。突然有一天,书册周围的金光消失干净,书册轰然散体消无,林云溪意识也跟着嘎然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