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说越是担心的事情,越会发生,其实不然。有些事是注定要发生的,没有规律,也毫无道理,就像常宁一定要让赵青元难堪。或许是因为她一大早就跑了两三趟偏院,或许是因为她刚刚被齐芷斥责了,或许是因为她讨厌乳鸽。
“这是?”齐芷看了看常宁手里的乳鸽,疑惑地看向赵青元。
“这,这是……”
这是我感念你以好物相赠,又热情款待的回礼?这是我出门闲逛时随手买下,又顺手带给你的礼物?她说不出口。
“这是得意坊的烤乳鸽。”赵青元不再为得意坊骄傲了,她只恨得意坊为何不是千年老店、万年老店?
“当真?”齐芷眼里流露出极为自然的欣喜,说道,“我早想尝尝了,将军真是个有心人。”说罢便用手去接。她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油纸包只可提,不可接,因为下层已给油淀透了,只一触碰便会沾个满手。
赵青元慌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了。齐芷半点儿都没让她难堪,但她心里更难受了。
“赵将军,眼下光景尚早,不如我陪将军四处走走?你初到府中,想来有些地方还未曾去过?”齐芷说话时面色如常,不知她是怎样化解了方才的窘迫。
“好。”赵青元有些不自在,本想告退,但她一开口,她便答应了。
出了屋,常宁取了大氅来给齐芷披,却被她挥退了。
“你不冷么?”赵青元从常宁手里接过大氅,给她披上,“你手……挺凉的。”
齐芷没说什么,只对她一笑,便先行走开了。
赵青元心觉此举过于谄媚,不由耳根发热,快步跟上了。
两人走过每间屋舍,齐芷都在旁悉心讲解,赵青元只点头称是。待到行至一处稍大的院群,赵青元抬头,见正屋上有匾额,书有“百纳室”三个字。
“此处便是书房,后面几间屋子里有我往日收集的些许藏书。不知将军平日里读些什么书?”
“我……兵法。”
“想来也是如此。”齐芷点点头,“将军若有所需,自行取用便是。”
再行不远,又有屋挂匾,写有“瀚微堂”。
“此处乃我府中学堂,延请了朱达朱老先生于此讲学。朱先生是当世大儒,学问自然是举世无双的。若无朝会,我多会来此听学,赵将军也该多听听他的课,有益无害。”齐芷见赵青元不答,追问道,“将军以为如何?”
“啊?”岂料赵青元神思飘忽,根本没听进齐芷的话。她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匾,以为是要她评价,便赞叹道,“好,好。殿下笔力苍劲,入木三分。”
“此乃朱先生所题。”
赵青元抬头再看,果见匾右下方题有“永章十八年上京朱子显”。她恨不得此时地上能裂出一条缝来,供自己钻入。
“朱先生卯正一刻入府,卯正二刻讲学。他为人最是守时,也不喜欢旁人迟到,将军还须多多留心。”
她要自己来这里上学,还要在卯正二刻前来?这朱先生又是个什么人,他喜不喜欢与自己何干?赵青元所思确是如此,所为却完全不同,她一颔首,说道:“好。”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感诧异。她还在思忖为何会这么做时,脑海里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不可做那钻营之人。
她一下子明白了之前种种怪异举动的由来,原来大哥早将自己看得通透。难怪她见了齐芷就忍不住想要曲意讨好,只因她身份贵重,而自己恰是那阿谀逢迎的小人!她今日始知自己禀性之恶劣,险些就要坠下泪来。
此番天人交战,齐芷自然不得而知,她正要引着赵青元去下一处地点,却见赵青元迟迟没有跟上,便回头轻声问询:“赵将军?”
“我不想走了。”
齐芷又走回她身边,关切道:“将军可是乏了?”
“我不乏,可我不想走了。”这才像她的作风,直接闹人个没脸,连自己都收不了场。
但齐芷能收,她淡笑道:“是我思虑不周,总看些无趣之物、说些无趣之事。不如回屋温下酒来,咱们边饮边谈?”
“殿下,实不相瞒,我什么都帮不了你。”赵青元已不愿再和她虚与委蛇下去了,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她只想远离激发自己劣性的源头,“我也不会在府上久留,我总归要回到属于我自己的地方去。”
“你要是永远都回不了呢?”
这才是她。赵青元心中一懔,说道:“殿下若要人相助,有得是人争相投名。我如今半个营都不掌,一个兵也不带,别人喊我一声将军,看的还不是我父兄的脸面?你何必选我!”这些话藏在她心里很久,只没想到会对着一个最不该倾诉的人吐露。
“你会有的。”齐芷柔声说着,竟像是安慰,“我选你,因为你是最特别的。”
赵青元笑了。这“最特别”与她夸人“最好”是何其相似?她从未觉得谁是最好,是以自己也绝不是最特别的。
“告辞。”赵青元未等她回应,亦不行礼,径自转身而去了。
齐芷待她走后,对着常宁招了招手。这常宁适才只远远跟在身后,并未听到二人谈话。
“常宁,你去把朱先生《苦录序》的碑碣拓本取来。”
“是。”
常宁一怔。她自小跟着齐芷,谈不上博学多识,但耳濡目染间,各方知识也都有所涉猎。这朱达书法上的造诣确称得上是名家,可府上有得是大家的拓本,甚至真迹。且他字体狂放,与齐芷的工整格格不入,殿下怎么会看他的字帖?常宁想不明白,但也不敢忤逆,只快步跑去取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