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许明奚眸光一亮。
她本想再问问沈静嘉的病疾,却被不远处的哄声鼓掌打断了话头。
远远看去,沈殊彤正于案上抚琴弹曲,嘈嘈切切,丝丝密密,从高山流水到阳春白水,无外乎世家女的拿手的官家曲目,看得小辈拍手助兴,长辈亦是不亦乐乎,感慨秦懿徳教女有方。
许明奚微惊,感叹道:“真厉害......”
沈静嘉柔声道:“明奚肯定也行的,不如你等会去试试。”
“别别别!”许明奚连忙摆着手,“这对我来说太!”
“嫂嫂!”
她的话还未说完,堂上的唤声吓得她顿时止住。
寻声看去,发现是抱着琴的沈殊彤正在喊她。
一时间,她成为众人的焦点,叔伯小辈们都看向她。
沈殊彤福了福,对沈老夫人说道:“祖母,今日难得叔伯哥姐都在,嫂嫂又刚进门,不如让嫂嫂给我们抚琴一曲,让大家熟络熟络,而且思蓁妹妹的琴艺可是一等一的,这姐姐自然也是不同凡响,让我们有幸瞧上一回。”
沈老夫人眼底泛过一丝精光,却又立刻收回,慈祥地笑了笑,转身向她说道:“好啊!奚儿莫紧张,都是自家人。”
叔伯的目光投来,小声私语着,这才知沈淮宁娶了新媳过门,难怪是生面孔。
沈殊彤的嘴角勾了勾,谁让许明奚让她们母女两下不来台,幸好当时没其他人,现在就要让她在全家族人面前下不来台。
沈静嘉见局势不妙,本想说些什么,却被许明奚拉着手腕制止。
“没事,我试试。”她压低声音,摩挲着指腹,苦笑道,“应该,大概,可能行吧......”
“诶!”未等沈静嘉开口,许明奚就掠过人群走下台阶,与各位叔伯颔首,打过照面,随即上到亭苑,跪坐在凤山古琴前。
许明奚深吸口气,如今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额间的汗流落,沾染在鬓角,小脸染上一抹绯色。
她的身背挺直,柔夷般的手指在的细弦上缓缓划过,蹦出几个小调。
她凝眉一紧,眸光微闪间,似在极力回想着什么,随即微微俯身,又划出几个小调。
沈殊彤站在廊檐下,瞧着她这不同寻常的试琴,这一看就是门外汉,完全不知在干什么,这一切似乎都在按着她的预想来。
不料她正打算说什么,如水清音缓缓而来,顺着细细的寒风,流入听着心泉。
亭苑坐席之人微微愣住,凝视着许明奚。
一袭新妇红妆,于这寒冬皓雪多了抹艳色,吸引目光。
小小的身板稍稍俯下,寒风灌入衣袍鼓起,鬓间的碎发随风摇曳,轻抚过沉沉的目光,饶是笃定不容置喙。
灵活的玉指在琴弦间勾起,在琴面上来回拨动,有条不紊,循序渐进。
上京的琴乐多为激进欢快,要不似肃铁军队出征的鼓乐,铁马冰河,颇有黑云压城之感,要不就是上元佳节,阖家欢乐齐舞般。
可许明奚弹的曲子不同,泠泠七弦化成清风,撺掇于幽静竹林,引得路过的行人停下,听晓松竹寒声。
似是小小的石子丢入心泉,却泛起点点波澜,又渐渐归于平静,无波无澜。
沈殊彤怔在原地,她就在旁边,离许明奚最近的地方。
能感受得到,许明奚无论何时何地,都习惯沉着一股娴静,若即若离,可又举着亲切温和,同她较真,又从来不会急眼。
思及此,沈殊彤紧紧攥着琴弦,手上的凡桐琴弦几乎漫上点点血痕,目眦欲裂,终是心下不甘。
末了,曲罢终了。
在众人的赞叹声中,许明奚长松口气,向大家福了福身子。
沈老夫人亦是感到有些意外,指腹摩挲着佛珠,笑道:“京城内一般多是慷慨激昂的上京小调,没想到奚儿还会‘四季相思’这样的扬州小调,这可是很少见,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可算是开了眼界。”
许明奚回到亭苑下,颔首道:“祖母过奖,奚儿先前碰巧遇到位叔叔,就有幸学得这首曲子一二,弹得不好,献丑了。”
其实这首曲子是谈于敏在闲暇时弹过的,她小时候也觉着好奇,就学了点,后来南娘子在潘玲家中做坐堂医时,也曾借用他们的琴弹过这首曲子,她便暗暗记下来。
现在弹终究是有点生疏,甚至有些还是错的,幸亏没人指出来罢了。
沈殊彤抱着琴回到坐席上,有些不过六七的小辈觉着新奇,甚至还相争比起她们二人,说说更喜欢谁,结果大家都选许明奚,就连差不多年纪的贵女都暗自编排着她。
她暗骂一声,恶狠狠地瞪了眼许明奚。
许明奚察觉到她的敌意,嘴角微微发着颤,对她稍稍点了下头,躲到一边去。
不多时,小厮摆好了射箭的靶子。
按规矩,在玩之前,需要最为年老尊敬的长者射出第一箭,讨个好彩头。
侍女捧着金玉托盘上来,呈有系着红丝巾的木箭和一个檀木锦盒。
许明奚远远瞧着,小声问道:“那是什么?”
沈静嘉:“那是他们射箭时习惯带指环,一般来说都是银戒、金戒、玉戒这样的。”
许明奚恍然大悟,默默地看向这锦盒,回想起自己母亲的戒指,眉眼不禁漫上忧愁。
不料转眸一看,侍女打开锦盒,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枚玉戒,棱角分明,呈六角形状,如同......南娘子珍藏的玉戒般。
许明奚面色一变,那是!
恍然间,她掠过人群,凑近沈老夫人身后,想看看这玉戒是不是......
忽地,脚下一紧,不知绊倒谁的脚。
许明奚身形一晃,整个身体前倾,下意识地拽过桌椅帔。
伴随着碗筷掉落刺裂,热汤溅下,众人吓得往后退让,眼睁睁地看着这热汤溅到离这最近的沈老夫人身上。
侍女嬷嬷几乎乱成一锅粥,连忙替沈老夫人擦拭着,叫家里的坐堂医过来。
许明奚仍跪在原地,看着这眼前的兵荒马乱,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倏地,在人群中捕捉到一抹眼神,正眉眼含笑,抱着琴,凝视着她。
沈殊彤......
“明奚。”沈静嘉扶她起身,不免忧心。
沈老夫人似乎没什么大碍,由坐堂医带下去,秦懿徳出来主持大局,眼刀刺去许明奚,厉声道:“四侄媳,这堂前失仪,为老不尊,你可知罪。”
许明奚眸色一怔,福了福身子,颤声应道:“是,侄媳知罪。”
“既是如此,按沈家的家规,那就得杖!”
“罚跪门前思过!”
“杖”字未出,忽有冷声夺过,如沐寒风。
众人朝声源看去,玄裳映入眼帘。
沈淮宁正于廊檐下,默默地瞧着他这些长辈亲友,双目放寒。
随即看向许明奚,她正低着头,面颊微红,暗暗用小手搓着衣袖。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