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伯爵府。
孤月高悬,雪梅摇曳,时不时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寒风呼呼,严丝合缝地渗着窗缝进来,与屋内的银霜炭竞相对抗,闷热的房内多了几分凉意。
靠窗角落处。
许明奚窝在一角,抱着膝盖缩在那里,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几日仍没回过神来,许明奚亲眼看着怀南娘子入棺进祖坟,亲手将牌位送到祠堂供奉,全程皆是她一人在场,就连许其琛也只是将此事丢给府里的管家操持。
下月便要大婚,嫁入成宁侯府。
秦令仪叫了几个年老的嬷嬷给她立规矩,但没想到行走坐姿,用膳写字,都有其极为严苛的规矩,以至于嬷嬷们都厉声喝语地对她,一旦做不好就要打手板。
如今掌心红肿,竟觉着火辣辣的疼。
她虽不谙世事,可也会察言观色,注意到这屋内的侍女伺候她颇有不愿,便干脆让她们下去歇着了,她们就在院子里玩起了堆雪人和打雪仗,好生热闹。
只余她一人在此,独自抹着随身带的药膏。
许明奚继续埋着头,指腹摩挲着精致的绸缎刺绣,身上穿着华贵的绣缎裳,屋内有名贵的银霜炭做炭火。
可不知为何,就是冷得发抖,置如冰窖。
忽地,一声哽咽响起,抽泣不止。
“阿娘,我好想你。”
话落,无人回应,寒风肆无忌惮地从窗缝袭来,似是狂风怒吼般嘲笑着她。
留她一人于昏暗无光屋内,坐在角落里舔舐着伤口,无人问津。
疲乏涌上,意识渐渐模糊,今早卯时就起来练立姿礼,现在几乎要睡过去。
“咚咚!”
敲门声响起,吓得她顿时惊醒过来,下意识地又往角落挪了挪,瞧着外面的黑影耸动,晃来晃去。
不多时,小声轻唤声响起。
“明奚......”
“碧桃?”
许明奚反应过来,匆匆起身去开门,差点还因腿软站不起来。
门吱呀一开,杨碧桃如潜伏般偷偷进来,四处张望着。
“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让他们放你回去吗?”
“你以为他们会这么简单地放我回去,我走到半路上他们就想劫持我关起来,想必是怕你在婚前出了什么幺蛾子,我就干脆说陪在你身边,还替你回了趟家,觉着你应该需要你娘的东西。”
说着,杨碧桃提了个樟木箱摆到桌上,一骨碌地盘坐在圈椅上,跟个猴似的,还不忘捯饬起油灯,好好观望一番这有钱人家的家宅。
许明奚认出这樟木箱,是怀南娘子的随身之物,打开一看,多是珍藏的医书和笔记,都是娘亲的味道和笔迹,熟悉漫上,竟没来由的多了几分安定。
不过似乎回想到什么,她连忙问道:“那杨大娘怎么办,她怎么可能......”
“这你就放心。”杨碧桃端着茶碗喝了一大口凉的,“我娘一听要到高门人家当丫鬟马上就把我撵出来,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不过你也放心,我娘不会说出去的,毕竟我会小命不保......”
听着她的侃侃而谈,许明奚忍不住嘴角微颤,杨大娘还真是心宽......
她检查樟木箱内的东西,发现一个打不开的檀香木盒,仔细瞧着,不像是一般锁物,开合之处的机关是圆圆的凹槽,还有字纹烙印。
这个形状!
“对了,我拜托你帮我找的那个玉戒,你找到了吗?”
杨碧桃已经将点心塞得满嘴都是,嘟囔着道:“玉戒!你说起这个你家里里外外我都找过了,连鸡鸭拉粑粑的地方我都找了,真的没有,说不定......”
杨碧桃垂下眸子,“真的是被山贼拿走了,不过你也别担心,镇上的官老爷已经在追捕他们了,又或者是突然哪天你不找它就出来了,肯定会找到的。”
许明奚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安慰道:“无妨,总会找到的。”
说罢,她继续端详着手中的檀香木盒,发现其雕纹精致特殊,但经年累月又有点摩擦划痕,这纹路像蟒,但瞧着又不太像。
而且为何要用这么特殊的机关来封存,她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回想怀南娘子临终遗言——“不要去上京。”
可现在哪是她能做主的。
“不过......”
杨碧桃趴在桌上,讷讷地看着她,似乎有些犹豫。
许明奚合上樟木箱,“怎么了?”
“你真的要嫁给那个叫沈什么宁的将军啊!我一路上打听了他的一些事,实在是......要不我们逃吧!我跟我娘说一声,我们一起!”
“哪有那么容易!”
许明奚少有的打断她,轻抚着樟木箱,瞧不清眼底的情绪,“凭我们几人又能逃去哪?伯府将我们抓回,不费吹灰之力,既然如此,还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快和我说说吧!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我只记得小时候听咱们村里的说书先生说过,记不太清了......”
杨碧桃不由得倒吸口冷气,压低声音道:
“听说,有次他们老夫人叫侍女给他送些吃食,结果好像那些侍女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居然被他下令拔舌挖眼丢了出来。”
许明奚一怔,小脸闪过惊诧,喃喃应着:“嗯......”
杨碧桃似乎来劲了,又以手挡着,悄悄说道:“还有啊!他们家的主母是那个四房的婶娘,为了绵延子嗣想给他送些通房,结果不要说怀子嗣了,都被他玩死了又随地丢到哪个山头上去,都衣不蔽体。”
倏地,茶水哗啦啦的四溅,许明奚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襟,双肩微微颤着。
“还......还有吗?”
杨碧桃长叹一气,语重心长道:“还有就是些打骂下人来泄火啊!一天到晚不出府!窝在那跟鬼屋似的松别馆,家里哪有人愿意搭理他,不过还听到些有关三年前他输了战役的事。”
“嗯?什么?”许明奚似乎来了兴趣。
“唉!也没什么!”杨碧桃蹦跶着跳下来,拍了拍手,“就是之前的成宁军可是我们北朝的王牌军队,引得北面突厥和南面南朝都十分忌惮,可三年前他们之所以在大漠峡道被偷袭,是因为沈敬臣将军的副将,也就是卫南成私自出卖军情,害得大半成宁军折在异乡,后来卫南成全家被判了满门抄斩,现在成宁侯府大不如前,沈淮宁兵权被夺,只留下个天策上将的空名,又双腿残疾,难怪他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真是可惜啊......”
杨碧桃自小就爱跟着村里的说书先生玩,如今头头是道也有七.八分相似。
奈何许明奚心下一沉,眸光逐渐暗淡下来。
前半生都在为朝廷百姓戍守边疆,战场厮杀都百战百胜,如今竟因为就输了一场,落得如此下场,成了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换来一声唏嘘便罢。
杨碧桃注意到她的异样,“诶!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要不要送他样东西,算是见面礼,以后也能好好相处。”
“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