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三点,晨钟敲过几巡,宵禁令止,城门渐开。
此时天仍暗着,街上寂静无声,月挂枝头,晕出一圈柔光来,笼着辽阳城内,映得墙头瓦上残余积雪似会发光般得亮。
霍扶光骑在马上,一身利落男装打扮,马尾高扎,头顶笠帽,裹朴素棉裳,脚踩高筒马靴,身旁跟着同样装束的乌羽与范行义独子范良,范良身后再缀七八名精壮年轻人,皆一副农夫装扮,拉着平日里装蔬果的空板车,正准备出城。
“人机灵些,听小扶光安排。”范行义人在马下,仰头叮嘱范良,“照顾好她。”
范良不过十七八岁,已生得高大,浓眉大眼方脸,与范行义肖似了五六成,只皮肤白皙、鼻头微翘,似他娘亲,他嗓音低低应一声,郑重一点头:“嗯!”
“小扶光,照咱们夜里说的来,必要时,便宜行事,”范行义便又扭头与霍扶光沉声认真道,“与你范良哥活着回来。”
霍扶光笑一下,也学范良那般重重一点头,一控缰绳,嗓音清亮“驾”一声,与众人打马出城。
范行义抱臂杵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目送他们身影出了城门,融进城外苍茫夜色中,迎着破晓而去,担忧又骄傲叹一句:“一转眼,孩子们都大了。”
“我总觉得,扶光这孩子是一夜间就长大了,”南青山抄手立在他身侧,蹙眉沉吟道,“生死关里走过一遭,似乎莫名多出些狠戾来,胆子大了许多,心思也愈加缜密,与政事也没原先那般懒惰了,布起局熟稔又果敢——”
“狠甚么狠?慈不掌兵,她打小儿见过的尸身与血,够填汀湖了。”范行义不以为意瞥他一眼,谴责道,“再说了,八百种坑人法子还不是师承于你?她原先不喜钻研政务,是你追她身后整日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美其名曰那甚么——详陈利弊,如今又、又又嫌她转了性儿,你说你烦人不烦人”
南青山:“……”
“好家伙,师父还嫌弃起徒儿了?老霍没找你算这将孩子养歪的账就不错了。”范行义正沉浸在“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中,不满“嘁”他一声,转身走了。
南青山:“……”
“唉,不过,”范行义走出两步又转身回来,让寒风一吹,人愈发冷静些,与南青山压低了嗓子踟蹰道,“咱们一声不响把小扶光弄去玩儿命了,老霍回来真不会抽咱俩一顿军棍么?”
“少年人成长,总是从独自离家开始的,他原比谁都明白,那是北疆未来的天,若她此时便塌了,那也只能怨她天运缘薄、才疏学浅,担不起这重担。”南青山遥遥一眺隐在城中房舍间,王府院内祠堂顶上的青瓦,狠心道,“这路,是那孩子九岁母亲离世时,自个儿选的。她既选了接掌骁羽营,便迟早得走这样的路,照如今这形势,早走比晚走,总归是好些,与她还能多些练手的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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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正,浓墨似的夜色稍淡,天际微微透出一抹靛蓝,又有十来农夫押着空板车出城。
卯正一刻,曦光初露,路上行人渐多,素采扮成农妇,挎着菜篮,与一众头裹布巾、少-妇打扮的姑娘们聊着天,若无其事地笑着排队出城。
……
巳时,天已大亮,朝日当空,辽阳城内霎时热闹起来,苏梅一副行军装扮,脚踩皮靴,腰悬长刀,背挎弓箭,彩绦束发,耳垂珠贝饰物,英姿飒爽中又不失女子柔美。
她领一两百人马小队骑兵,腰挂骁羽营五彩羽状令箭,年岁俱不大,瞧着均是十五六七的少年人模样,男女混杂,簇拥四五队商旅拉着八/九辆马车货物列队出城。
“苏梅姑娘,”城门守将与她客气打了招呼,低头检校她手上木符、骁羽营紫字旗令箭与一卷出城名录,诧异一问,“护送行商出城的日子怎提前了小半月,还换了骁羽营里的小兄弟们?”
苏梅人在马上,温婉得体一笑,柔声与他仔细解释道:“今年气候异常,北狄业已南下,昨夜容兰城危,南军师生怕再过几日,局势更乱,再者若又如前几日般突降大雪封路封山,那咱辽阳城里这指着年末赚些花用的行商,便再出不得城了。故军师连夜下了新令,让咱们骁羽营护送此次商旅去销货物,也权当是王府娃娃兵出行操练了,毕竟正值备战期内,守城玄武军兵力动不得。”
“还是军师思虑周全。”那守将闻言一点头,笑着挥手示意放行,道,“苏梅姑娘,请吧。”
“诶,”苏梅勒着马缰,临出城还与他多说一句,笑靥柔柔一展,“要不是这路线我跑过几趟,熟,真想留下陪我家小姐,你晓得,素采那丫头玩儿心重,只在吃上花心思,旁的靠不住。”
那守将哈哈大笑。
“驾!”苏梅扬鞭打马。
她身后马蹄声顿时纷杂清脆,合着车轮轧过石板路的“吱呀”声响,随她一并出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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