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四年,冬。
四贝勒府的主院今夜安静的落针可闻。
四福晋今日依循旧例进宫探望了德妃娘娘,回府时已是掌灯时分。
福晋竟然晕过去了。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迅速的传遍了整个府邸。
短暂的兵荒马乱之后福晋被安置在了里
间,外间,坐着从外院书房匆匆而来的四贝勒。
丫鬟们个个胆战心惊,就连福晋身边最得用的齐嬷嬷也是又急又悔。
急的是明明已经用过了药,福晋怎的还未转醒。
悔的是今天听了福晋的话,回程时差人去买了弘晖阿哥还在时最爱的吃食。
福晋本就病着,强撑着去给德妃娘娘请了安,回来的路上又受了风这才晕了过去。
没人知道,此刻躺在床上的已经不是原来的四福晋,而是为了救落水孩童而亡故的李秀玉
她想着,自己定是入了谁的梦,没曾想竟然机缘巧合回了魂。
在梦里她看见了一个女子短暂的一生。
生在了权贵人家,嫁与天潢贵胄,殁于心如死灰。
她的儿子,年仅八岁的弘晖,因一场风寒,殁了。
她一病不起,自知再难痊愈。
一日日的熬着,一天天的念着,终是香消玉殒。
她在梦的最后只道,宫里的人要敬着,府里的人可远着,枕边人得怜着。
她累了,要去寻她的晖儿了,这偌大的府邸,便交予这具身子今后的主人了。
“来人,掌灯。”
从梦境中脱离,她深知再不醒难免引人猜疑,也顾不上探究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只想着先将身边的人都打发了,再来看个分明。
毕竟她现在已经不是李秀玉,而是大清四贝勒的嫡福晋——乌拉那拉·秀玉。
“醒了,好些了?”
朝她走来的男子剑眉星目,鼻梁挺直。
此刻他紧抿薄唇,似是不悦。
秀玉知道,这便是四贝勒爷了。
“怎的晕了过去,可是德妃娘娘……”
“爷说什么胡话,此事怎会于娘娘有关。”
“一进宫门便有嬷嬷来引路,行至人少处立时便有人抬来了暖轿,便是十四弟的福晋也未曾想过这份厚待。”
“娘娘对爷从来都是关怀备至,不知不觉聊得多了些,回来的路上又耽搁了一会儿,这才晚了。”
“爷的手怎么这么凉,可是穿的薄了些。”
“快给爷取个汤婆子来,别太烫,能暖手就行。”
“苏培盛”
“奴才在”
一直在门外候着的苏培盛赶忙打了个千。
“去爷的书房里看地龙烧没烧,把窗户都关严实了,爷要是病了,自个儿去领罚。”
“是,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苏培盛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往后退,直到确认屋里的主子瞧不见他了才直起了身子。
他在原地站定,吐出一口浊气,而后朝外院急急的去了。
秀玉被四爷拉着手,僵着身子不敢动,只好说些什么来分神。
“都是我的身子不争气,平白给爷惹来了这样的麻烦,也不知娘娘知道了此事会如何想……”
“你总是这般多思,不过是身子不适,能有什么事。”
“太医来看过了,说你是受了风,喝上几贴药便好了。”
不知怎的,觉得四爷的手被她捂热了,整个人也活泛了。
“见天的喝那些苦药汁子,喝得嘴里发苦,吃什么都是一个味儿。”
“爷找什么,找蜜饯吗,我不爱那个,丫头们怎么端上来就怎么端回去,我也就不让她们备了。”
“爷看见我带回来的吃食了吗。”
“你是说这个?”
“对,就是这个,我还以为寻不见了呢。”
“爷别笑话我,这糖炒栗子闻着可香了。”
“我急着回来,又怕它冷了,就藏在袖子里了。”
“上手一模,发现栗子已经冷透了,不由觉得可惜。”
“我记得,弘晖最爱吃这个。”
“对,爷没记错,晖儿最爱吃这个。”
“他总说有机会要让您也尝尝,可惜他没等到。”
“爷陪我吃些吧,就当圆了晖儿的一个梦了。”
“好,我来。”
他说着伸出手了,似是要亲自动手剥上一剥。
“您就别沾手了,还是我来吧。”
她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就有丫头端来了装了水的铜盆,另一个丫头手臂上挂着簇新的巾帕。
她脱了手上护甲,在丫头的服侍下净了手,这才拿起被放在炕桌上的糖炒栗子剥了起来。
一上手她就知道自己夸口了,这时候的糖炒栗子可不像后世,为了方便客人去用特意在栗子顶上开了个口。
她一回忆,发现原来的四福晋有时也会陪着弘晖吃这东西,不过她吃的时候都是已经剥好了的。
“要不,我来?”
他说着已经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匕首。
秀玉的记忆里立刻出现了有关这匕首的一切,这是四爷的额娘送的,他平时最为珍视,甚少有离身的时候。
“爷这是做什么,您的匕首可不是用来做这个的,收起来吧,仔细伤了手。”
秀玉一边上手轻轻推他,一边找着有什么趁手的东西可以一用。
“东西就是拿来用的,幼时我也曾用它切过烤肉。”
“要不是后来额娘……”
“你就用这个!”
秀玉找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可用的东西,想是下人们怕伤了她,早早的就收起来了。
此刻她手里拿着的,是方才取下的手指护甲,她身边尖锐的东西恐怕只有这一样还未来得及被收走。
“用它怎么了,不过是个物件儿,凭它是金的还是玉的,难不成还能尊贵得过人去。”
别说,这东西还真好用,秀玉拿着它在栗子表皮上一划一个准儿,不用费什么功夫就能划出条口子来。
“您尝尝,这东西闻起来香,吃起来又甜又糯,保证你吃了这一个还想下一个。”
这栗子肉剥出来看着颗颗饱满,在烛火下看起来色泽诱人,让人垂涎欲滴。
“只可惜这栗子已经凉了,若是能趁着热想来是更美味的。”
四爷想来是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用手接过别人剥的吃食,再用手抓着吃。
他一开始显得有些拘谨,待吃完第一个栗子,他看看里屋,发觉除了福晋再无他人,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您别看它便宜,几个铜子儿就能买一大包,这里头的门道可多着呢。”
“几个铜子儿?”
“对,就几个铜子儿”
“您觉着少,百姓们可不就是靠着铜子儿过日子吗?”
秀玉总共给四爷剥了三颗栗子,刚想剥第四颗时,见他端起了茶,喝了一口,她了然,他这便是不吃了。
“食不过三,原来晖儿这个习惯是跟您学的。”
“有一日我看他实在馋的厉害,就故意逗他。”
“我说你今天是吃了三颗栗子了,可额娘还一颗没吃,不若额娘让一颗我的给你,你帮我吃了如何。”
“这样额娘就有两颗,不会不够吃,也不会吃不完。”
“他想了想,还是摇着头拒绝了。”
“我心生好奇,就问他,为什么是食不过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