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萧五指屈起,紧扣在玻璃上,像要就此穿过玻璃握住苏红的手:“不会的,不要这么说至少这里还有网,你可以上网的,查看那些新出的论文还有研究的最新进展,我可以带来给你”
他没能再说下去,因为他不仅想起了苏红不再是研究所职工,项目内数据保密义务,更想起了刚刚就在门外,他却连对方的日常用品也无法带进来。
苏红了然地看着他沉默下去,看着他的手握成了拳。“然后呢?”她轻声问,“然后等我回了研究组,一方面是我的知识脱节,无法继续胜任先前的岗位,一方面因为我的异能,被研究组的大家逐渐疏远,然后将我们好不容易积攒的情谊消耗殆尽,接着像你对封扬那样调离关键实验,不再允许接触核心数据”
“砰!”
韩萧一拳砸在了玻璃上,打断了她的话:“你和封扬是不一样的!”
苏红淡淡道:“一样的。”
韩萧砸玻璃的声响引来了守门的哨兵,后者开门瞄了眼玻璃无恙,提醒他们道:“还剩十分钟。”便关门了。
韩萧垂首抵在手臂上,半晌,发出了难听的笑声:“小红红,我好像突然明白了那些向导为什么那么讨厌普通人那么仇视,那么瞧不起因为现在我也很讨厌我自己。”
“羊讨厌狼,”苏红望着他,“是正常的。”
“但你是不一样的!”韩萧抓着话筒站起来,指向门外,“你和那些向导,是不一样的!”
“一样的,”苏红直视他,强调道,“从前不一样,只是因为立场不一样。”
“那现在呢?”韩萧大喊出声,“难道觉醒了异能,就不再是人类吗?!”
苏红没有回答。
韩萧深吸一口气,单手支在台子上,逼近她,颤着声道:“苏红你知道吗?真正认识你以前,我一直很羡慕哨兵向导之间的那种命中注定。我爸爸好赌,你知道的,但出事前,他们就经常三天两头地吵架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我妈妈她没有遇到对的人,是因为没有觉醒成向导,所以遇不到她的哨兵。”
他问:“可笑吗?”
苏红摇了摇头。
韩萧笑道:“再说一件更可笑的我一直在等一个能让我一见钟情的姑娘,可笑吧?我信过那玩意儿。更可笑的是,等来等去也没等到,就跟你在一起了现在苏红,”离得太近了,他呵出的气往玻璃上晕了一层,“你看着我,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决定,要抛下我,去找你的哨兵了?”
苏红更用力地摇头。
“那你他妈的认什么命!”韩萧一把将话筒砸在了玻璃上。
苏红被这声音一激,两行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可她咬住了下唇,只是流泪,仍不说话。
门再次开了,守门的道:“同志控制下情绪哈,设备坏了也要赔钱的。”又关了门。
韩萧站了一会儿,将电话的话筒捡回来:“我到现在都还清清楚楚记得你跟我说的我所真正爱的人,我爱的是她的灵魂,”他深深凝视着玻璃那端的身影,将那一天,那个烟熏火燎的小菜馆里,对方对他说的,一字一句重新说出,“不会因为她觉醒成哨兵或向导就增色,不会因为她没有觉醒就减色。哨向普都无所谓,因为她是我心中信仰的化身,所以”
他慢慢地说,苏红的眼泪流得越发凶猛。
“不论什么时候,她的灵魂在我的眼中,都闪闪发光。”
话落的一瞬间,苏红无法承受似的埋首,一把捂住了脸:
“对不起”
三个字从她齿间挤出。
在韩萧要挂上电话的时候,他听到了她说:“我真的好怕”
他的动作停住了。
“以前还跟你义正词严地说,隐导怎么怎么坏”女子的声音呜咽着,从指缝里,从听筒中传来,“这才几天,我自己就想着要是那天觉醒的时候,没被发现就好了”
韩萧微仰脸,像要把什么逼回眼眶里去。
“直接跟你去领证然后去上班我多么地、多么地,希望”她哭道,“自己也是个隐匿型向导韩萧,我连自己,都瞧不起我自己!”
韩萧闭上了眼睛。
“说一说,多容易呀,批判别人多容易呀,”苏红放低了声音,“可轮到了自己,才发现那么难原来我也就是个自私鬼,还是最无耻、最恶心的对不起啊,韩萧,我辜负了你的期待。”
“你没有,不要这么说。”韩萧终于发出了声音,尽管嗓子哑得不像话了,睁开的双眼红通通的,“苏红,你知道你这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他故作轻松道,“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我们都只是平常人而已,可苏红,你吃饱了撑得啊?拿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
“你又在乱说什么呀?”苏红被他逗得破涕为笑,胡乱抹了把脸,“我只是我只是完全不想去理解我的父亲,”哽咽着,“一点都不想变得跟他们一样”
韩萧道:“那就不要跟他们一样!”
“可是就这几天,”苏红的话里有化不开的沮丧,“我所看到的,我所听到的,感觉到的,全都在告诉我其实他们也没什么错,只是遵循了自己的本能”她苦笑道,“你看我已经说出了这样的话”
韩萧敏锐地捕捉到一些字句:“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苏红吸了吸鼻子,坦然地与他对视:“共感者。”她说了三个字,透一些无奈,“直到今天我才真正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韩萧皱起了眉,感到她的话藏在了迷雾里,“共感者?”
可探视的时间转瞬即逝,门外的人再次打开门,提醒他们时间到了。
“马上、马上!”韩萧一边盯着墙上挂钟的指针应道,一边急中生智,“苏红、苏红,你听我说,把你看到的、听到的,都说出来不,写下来,用笔记录下来!”
苏红:“写下来?”
韩萧:“对,写下来,”他突然地就想到了这个主意,“你不是正好有一年半的空余时间吗?你就观察他们,将他们当做研究对象,像你平时写研究报告那样,收集实例,做数据分析嗯对照组,对照组就用以前的你好了,将普通人眼中的你们,和现在你看到的你们,做一组比对,这样也算没白费你觉醒一遭,这可是在实验室绝对接触不到的材料对不对,现在只有你能进入那个精神世界”
韩萧的话虽然有一些语无伦次,但大意还是清楚的,苏红听着听着,眼中再次迸现了亮光。
韩萧感到心中也有什么被点燃了:“千万不要放弃,不要自我否定,就算最后心态变化了也好,我们也能看到变化的过程,对此有一个明确的认知,”他说着灵光一闪,“也别就一份报告了,多搞几份,探索不同的主题,然后我们攒一套书,我找老钱他们给你出版了,就叫、就叫你所不知道的哨兵向导怎么样?”
苏红被他的异想天开逗乐:“你怎么还这么能扯?”
韩萧才不管这些,“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他往门口走两步发现忘了挂电话,那线被拽得绷直了赶紧跑回来,谆谆嘱咐,“别忘了给我看你的提纲,”颇有他博导训学生的范儿,“下次见我要检查你进度的!”
并问那门口的哨兵:“请问可以约下周一的时间再来吗?”
哨兵看他来去来回,就是死活不肯挂电话,翻了个白眼:“不能。没有通过思训课的向导,一个月只准探视一次。”
韩萧大呼卧槽:“一个月只能见一次?还说你们这里不是监狱!”
哨兵无语了,哪里来的活宝:“条例规定的,有本事你跟上头说去啊诶诶,挂电话、挂电话!侬晓得这线有多贵伐?弄断了好几万,要不是赵监察发话了”
韩萧碎碎念着“社会黑暗啊没人性”,到底恋恋不舍地去挂电话了,挂前还不忘跟苏红再来一句:“下个月检查提纲和概述啊!记住啦?”
苏红只好点头,一手拎着话筒,一手朝韩萧往外拨了拨,只想打发他走她的指导员也在一旁等着了。
韩萧到底把电话扣回了卡座,领他来的哨兵领他走,来时没怎么吱声,走时忍不住了:“还有那玻璃,我警告你哈,你最好保佑一会儿检修的人员来没查出什么毛病”
撂了话机,隔着玻璃的静音,苏红目送这两人出了门,看到韩萧走一半回头看她,苏红扬手挥了挥,面上不自觉地浮起微笑。
“还看呢,门都关了。”指导员打趣道。
这是一个亲切、和善的共感者,面对她时,苏红很难兴起什么对抗或忧愤的负面情绪。她对之回以一笑,将目光投向了其身后的向导之家。
虽然就目前的处境并没有什么改变,苏红却不知为何地开始期待起了与韩萧下一次见面的到来
从前对于哨向的认知或许还是过于浅薄了。
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