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淮说的这几句话没头没尾,又猝不及防。
一声声砸进人耳朵里,楚修明神情像是没有丝毫变化,他站在原地没动,眼睫稍稍一掀。
过了几秒,隐隐的低叹声从空中散开,带着纵容,“怎么忽然说这个了?”
严淮没转身,依然背对着楚修明,语气里充满压抑地平静。
“你就当我又犯病了容易激动,楚修明你知道的,我病一犯起来脑子就不归我管了。”
他停顿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如何表达自己现在的感受。
“……其实是没什么的,就是孟安澜在的时候,我很突然地意识到一件事。这件事或许从你一回来,从我在那天晚上选择去接你,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在悄无声息地发生了”
“只是我之前太过高看自己,以至于现在才发现。”
“楚修明,你要是不想之前所做的事情全都前功尽弃的话,现在就听我的,赶紧买机票,赶紧从我这里离开。”
“你曾经说过,我的病有一个非常明显的表现那就是在心理上对你太过偏执和依赖,因为这一点你甚至连我对你到底是什么感情都分辨不出来,并且深深地抱以怀疑——”
严淮稍稍喘了一口气,却还是尽量平静而艰难地说下去。
“现在我要告诉你,就在刚刚,在那个我努力追了那么久的人面前,当我面对着你的时候,我发现我对他的感情正在飞速的流失和消退。”
楚修明一直都在安静的倾听,当这句话传进他的耳朵里时,他眉间略微皱起一个弧度,放在严淮身上的目光忽地暗沉了一些。
严淮还在兀自说着。
“我发现那一刻他在我眼里就和路上的石头没什么两样,而与之相对的,我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朝你的方向拉扯。我已经很努力的控制了,但我发现我控制不了,我的情绪不归我管,我的脑子也不归我管。”
“你在我旁边就像一个黑洞一样,不断吞噬着我周围的空间。”
“这样的感觉很糟,我会想骂人的。”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等最后一句话从嘴巴里吐出来的时候,严淮又不说话了。
他像被无形中上了发条,等时间一过就停止了一切运转。
而从楚修明的角度,能看见他的肩膀乃至脊背的部分竟然都在幅度细微地颤抖,暗色的瞳仁极其不明显地扩大一瞬,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怀疑下一刻就会听见从严淮口中溢出来的低泣。
于是楚修明在心里问:“他哭了吗?”
系统说没有。
楚修明像是没听见系统的回答一样,刚才的问题与其说是问系统,不如说是在反问自己。其实在楚修明面前,严淮的眼泪并不有多稀罕。
作为他的医生,楚修明曾经无数次看见严淮哭,啪嗒啪嗒眼泪一颗一颗从眼睑落下、很安静地哭,嚎着嗓子像是天崩地裂地哭,还有委委屈屈忍着不发出声音的哭。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楚修明的思绪被刻意地放空,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十分陈旧的场景,似乎很久之前,严淮曾经微红着一双眼睛,盯着他,没哭,但那双眼睛里面盛着欲将夺眶的水汪,浸得更加漆黑的眼睫像是掉入塘中将要濒死的蝴蝶,竭力振动着翅膀。
绝望而无助,却依旧渴望抓住那道生命的稻草。
楚修明想,那时的严淮会不会也是这样的。那时候是这样,此刻会不会也是这样的。
这几个问题刚一升起,就被自发隐藏起来,因为没有答案也没有回答的必要。
并且,无论是怎么样的,楚修明都会做出同一种选择,他会一如既往地——
……
寂静许久的空间里,有轻微的摩挲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