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刀。
云饮冰仰头看看,但觉日光刺眼,周遭皆是亮到晃眼的白色,没有阴影,亦无黑暗,更没有温暖。
如此冰冷而明亮的地方,恍若仙境。魔界自然是没有这样的场景的,便是人间,怕也难以寻得。
她和墨如渊正身处飞瑶山的顶峰,雪被之上,只有岩石与落雪,不见半棵草木,生物在此地皆难以生存。白云已被踩到脚下,再往上看,独剩日月星辰。天地之高,皆在此处。
云饮冰感觉自己在这顶峰走上一圈,若还能穿越回去,轻松攀登个珠峰应该不在话下。墨如渊走在她的前方,看起来十分轻松。她的长发与衣带飘扬在白色雾霰之中,恰如仙人下凡,凌绝雪顶。
“好冷。”云饮冰将手拢在嘴边,哈着气取暖。
无法使用魔功取暖,而她的道法修习还是个半吊子,所以也只能硬顶着能冻死人的风雪。她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呼入肺中的都是大冰碴子。
墨如渊停下脚步,等着云饮冰跟上来。然后她握住了云饮冰的手腕,大拇指抵着云饮冰的脉门,云饮冰顿时便觉得有一股暖流顺着血管流遍全身,身体马上暖和了起来。
“多谢师尊。”云饮冰说。
墨如渊平静地看着她,深棕的瞳孔在雪风之中,显得更加深邃。她问:“为何道谢?”
云饮冰说:“此地高寒,师尊为我取暖,我自然要谢师尊。”
墨如渊没有说话,她转过身,继续朝前走着。但是她还攥着云饮冰的手腕,那股热气也就源源不断输入云饮冰的体内。
绕过几块巨大的巉岩,她们来到了一块更大的岩石面前。但云饮冰再仔细去看,这座岩石形状规则如一个馒头,被白雪全然覆盖了。而在这绝无生息的高处,岩石前居然长着一株梅树,树枝横斜,枝上寥寥开着几朵红梅,随着扑面而来的寒风,云饮冰几乎能够嗅到花香味。
“这是假花吗?”她问道,“师尊所说要带我见的人,可是在此处?但这里并不像是有人居住。”
“是真花,需不断用真气维持,才能够使它常开不败,”墨如渊说,“此地是原始道君埋骨之处,这枝梅花,便是他的墓碑。”
云饮冰闻言一惊,再看眼前这巨大的白色岩石,才觉得形状果真有几分像是坟包。
原始道君仙逝,埋骨飞瑶山顶峰,此地甚高,终年冰封严寒,无凡夫俗子的打扰,想来也再合适不过了。
“师尊为何带我来此?”她问。
墨如渊想要回答,忽然又犹豫了起来,半晌没有说话。云饮冰侧过头,看墨如渊在坟前神色肃穆,脸色苍白,几缕头发垂在眼前,被风撩动起来,挂了雪花。
“我也不知,”墨如渊很慢地说,“只是听你提起一些故人之事,就忽然想起原始道君了。”
“不知原始道君俗家名字叫做什么?”云饮冰问。
“文乐贤。”墨如渊说。
……居然就像个普通读书人的名字,并没有云饮冰想象得那么仙风道骨。
“师尊可曾怨恨于他?”云饮冰兀自问个不停。
“我今日带你来此凭吊原始道君,”墨如渊语气依然平静,听不出悲喜,“你居然问我是否怨恨他?为什么你会这么问?”
“原始道君得到羽化,而为了仙门,迫使师尊不得不出关,”云饮冰说,“徒儿斗胆,但师尊是否当真愿意出关?师尊出关,可是惦念与原始道君的昔日同门之情?”
而云饮冰没有问出来的是——
这位只存活于仙门弟子记忆之中的道君,与你,是否又仅仅是同门之情?
“剿灭魔界乃仙门使命,没什么情愿与否。”墨如渊冷冰冰地回答。
“师尊,何为魔,何为仙?如你所说,我对魔气感知胜过常人,我可能有魔人血统,那么在你看来,我究竟是魔,还是人?”云饮冰步步追问。
魔人性情激烈,喜怒皆形于颜色,如果有什么亟欲得知答案的问题,便非要紧逼连问,不得到答案不肯罢休。
云饮冰本不想如此,她不想让墨如渊再加重对自己性格急躁的印象,可也许山上实在太冷,她被冻傻了,或是所有的耐心都被冻没了。
墨如渊只是端详着云饮冰,在风雪、红梅与原始道君的坟冢注视之下,她的神情超脱而慈悲,端容沉静,似天地俱蕴其眸中。
过了许久,她说:“你是我的徒儿,你是阿冰。”
雪风狂啸,云饮冰终于冷静了下来,而且还有点想给刚才的自己来一个大嘴巴。
虽然她应该是个意气用事的人,但并不代表她就要在墨如渊面前敲锣打鼓地高歌“我就意气用事了,而且还要暗示你我跟魔界有联系大不了你来打我哦啦啦啦~”。
墨如渊不再理会她,而是走到原始道尊墓前,一挥拂尘,卷起一阵狂风,将封土上的积雪尽数吹净,显出了青灰色的石头。随后她又走到梅树前,轻扶枝条,那一瞬间,她的身影又显得十分柔弱,好似感花伤怀的弱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