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吃过晚饭,他便十分高兴地捧出这只小木匣,放在了雁一倾的面前,郑重交代道:
“阿北啊,你虽然还小,可咱们家没有别人,只有我俩相依为命。家里大小事爹都不会瞒着这匣子里是我这些天所得盈余,今日之后,每日扣除日常花用,其余的铜币我都会放在这个匣子中。钥匙我放在第三块床板夏的缝隙间,你可以动用匣子里的钱,但之前或之后,最好告知我一声。”
雁一倾点点头,道:“有些储蓄终归是好事。阿爹,我也可以赚钱,我也会把得来的铜钱放进去。”
叶清心笑着摇摇头,把匣子合上,道:“阿北年龄还小,还不到操心存钱的时候。不过爹可以找人帮你做个小箱子,你可以把赚来的铜币放在里面,也可以拿去换喜欢的东西,这样可以吗?”
雁一倾:“……阿爹也不大,阿爹为什么不用这些换喜欢的东西,却存了这么多?”
叶清心就等着这一句,顿时,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对雁一倾道:“因为——这些是特地给你存的。”
“给我存的?”雁一倾茫然眨了眨眼,道,“我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爹自己留着花……”
“现在当然不需要。”叶清心一手托腮,一手在雁一倾眼前摇了摇,“总有一天你要用到的。等你长大,成家立业的时候,需要花很大很大的一笔钱,现在不存,到时候倘若不够,让我的小北娶不到心仪的媳妇,那后悔岂不也晚了?远的爹管不了,可至少要攒够这一样。”
娶……媳妇?
恍然间,雁一倾眼前闪过大婚的片段,十六抬的花轿,看不见首尾的长队,铺天盖地的红绸。足有百骑的迎亲队伍中,为首的新郎是他的兄长。那人身穿火红绣满金线的大礼服,座下一骑高头白马,手持一对黄金制的长钩,笑吟吟地祭拜了天地与圣祖。他一路骑行,穿过皇宫、皇城最大的正门,直到花轿前才下马,用金钩挑开琉璃珠串的轿帘,牵起新妇的手,登上城楼,接受万众的朝贺与礼拜。自此,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再一晃神,新郎似又不再是他的皇兄,站在轿前的变成了自己,那由衷的喜悦几乎满溢而出,他竟紧张得手臂都在轻颤,金钩子,勾住新妇的心,珠连串,自此命途相牵。轿中的人,除了夜夜同眠的那人之外,再无他人,从无他人——……
他定了定神,眼前哪里有什么花轿白马,分明仍是那张单薄的炕桌,桌对面,枕着一只木匣的,竟与轿中坐着的,是同一个人。
雁一倾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可再仔细想,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想的久了,盯着木匣的时间便也有些久,久到错过了叶清心说了什么。
叶清心预料中的感动一点也没有,又看雁一倾尽顾着发呆,心里啼笑皆非,又十分复杂,忍不住敲了一下小鬼的脑门,讥讽道:“怎么,现在就开始想媳妇了?你才多大点儿?”
雁一倾顿时回过神来,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多看叶清心一眼,脸更是红得要命。好一会,才嗫嚅道:“阿爹,我没那个意思……”
他看不见,可灯烛之下,叶清心的笑容,竟然颇有些慈父的意思。
可即便看不见,就算闭上眼,他脑海里还是被那双眼波辗转的眼睛占满了。
那么好看,那么灵动。
无论怒还是恼,无论一颦一笑,都足够销魂蚀骨,足够令他……
这不对。
他不可能是他的父亲。
他想要的,绝不是这样的亲密。
醒悟的刹那,雁一倾冷汗涔涔,溻湿了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