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臻揩着额头的冷汗,快要哭了,急急地向温洵解释: “我不曾成过亲,真的没有,阿洵,你相信我。” 那妇人一听他说这样的话脸色登时惨白,她一步上了前来,一双冰凉的手抓着戚臻的双臂,泪眼婆娑道: “夫君......你你你......怎可这般薄幸?卿儿在家中等了你整整五年啊......你可知这些年我一个人是如何过来的么?” 她说得梨花带雨,令人见之生怜,这般一闹腾戚臻自己都糊涂了,他的确不记得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事,这女子不会当真是他五年前造的孽吧? “姑娘,我我我......”戚臻频频回头看温洵的脸色,唯恐她会误会。 温洵只无事人一般站在一旁望着两人,目光凉凉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戚臻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只见那妇人蓦地嘤咛一声软身倒了下去,他下意识地出手扶住她的腰身,回过神来又猛地去瞧温洵。 温洵睨了他一眼,淡淡放了一句话:“你喜欢就扶着吧。” 戚臻欲哭无泪,正巧着那妇人身边的丫鬟过来了。 那丫鬟过来揖了一揖,对妇人道:“夫人,我们先打道回府了。” 妇人倚在戚臻怀里没有说话,丫鬟做了个揖转身竟招呼那轿夫几个头也不回的走了。 戚臻怀里被塞了个大活人,追又追不得,只得无奈地向温洵求助: “阿洵,我们该......怎么办啊?” 温洵笑了笑:“怎么办?你抱着呗。”说着拽过菜篮子扔下戚臻抱着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戚臻只得抱着那妇人,硬着头皮跟上温洵的脚步。 ****** 戚臻绞着手站在门口,不时探着脑袋朝房间门缝里觑上一觑,温洵刚请了个大夫给那个叫兰卿的女子诊治。 不一会儿门霍得打开,凤西玦和怎怎领着大夫出来了。 戚臻忙上前,急道:“那位兰姑娘怎么样了?” 凤西玦沉重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吩咐怎怎:“我去送大夫,你和戚先生说罢。” 戚臻被凤西玦这一眼看得心里直发慌,又急道:“怎怎,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怎怎摸着下巴,学着书塾里的老夫子捋着‘山羊须’道: “臻臻,你又是抛妻又是弃子,真是渣啊......” 戚臻茫然地指着自己的脸:“我?抛妻?弃子?” “那位兰姑娘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戚臻一头雾水的样子看在怎怎眼里简直是渣得无可救药。 她伸手拍拍戚臻的肩膀,痛心疾首: “臻臻啊,想不到你是这种人......你让我怎么放心把阿洵交给你?唉......” 她刚说完,脑门就被回来的凤西玦结结实实叩了个‘爆炒栗子’。 “小小年纪瞎传什么话?”看着捂着脑门一脸委屈的怎怎,凤西玦没好气道:“兰姑娘是三个月的身孕,就算真如她所说戚先生五年前抛下她,这三个月的身孕也算不到戚先生头上,哪来的抛妻弃子?” 怎怎咕哝:“弃子不算,抛妻总归算的。” 戚臻更混乱了,这顶罪名可太大了:“我进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西玦拦住了他:“不行,阿洵吩咐了,戚先生不可以进去。” 他好心提醒他:“戚先生,阿洵现在可正在气头上呢!” 戚臻心虚地收回了脚步,目光正巧从门里触到温洵的眼神,只见温洵朝他笑了笑,那笑也不知是何意,冰冰的冷冷的,戚臻觉得委屈。 ****** 房内烛火摇曳,洒下一室柔光。 兰卿盖着被坐在床上,背后还靠着一床软被,她一手端着盛放着浓稠药汁的青瓷小碗,一手用勺子捣开碗里氤氲的热气,脸色澄静全然没有了白日里的惊惶与荏弱。 温洵斜斜靠在床边的椅子上,借着烛光打量着这看起来十分闲适的女子,须臾,她听见她问: “这是......什么药?” “安胎药。” 温洵说出这三个字后便有趣地发现这位兰姑娘的脸上划过一丝惊愕的神情,她捏着勺柄的手指失力般的一滑,勺子撞在碗壁上发出轻轻的‘叮’的一声。 温洵一手支颐,一手轻轻晃了晃手里的茶杯,小啜一口才慢条斯理道: “看来兰姑娘还不知道自己怀孕的事啊。” 兰卿没说话,微蹙着眉,一口气将那药饮下了。 温洵顺着自己的一绺长发,笑道:“需不需要我让臻臻进来陪你们母子俩?” “不必了,我不找他,我是找你的,”兰卿神情淡淡地抬眼,看着她道,“我有事要拜托香月胧。” 对她的话意料之中,温洵微微一挑眉,慵懒地换了个舒坦的姿势继续歪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开口:“不是什么大生意,我们香月胧不会轻易开张的。” 兰卿深深看了她一眼,微微憔悴的脸上划过一丝雨后清荷般的恬淡笑意: “香月胧的规矩我自然是知道的,当然,温姑娘的习惯我更知道,否则我也不会拐弯抹角借了戚先生的东风才与姑娘见上一面,毕竟姑娘是等闲人不见的。” 温洵小小地打了个呵欠,浅笑着,心里已经明白这位兰姑娘是打听过她的。 甚至还知道戚臻在她心里的地位。 她笑道:“你既然有备而来,我也不与你客气了,你这生意接不接得看你出的价够不够了。” 兰卿抬起恬静的瞳眸,道: “我夫姓曹家世代经商,家财万贯,事成之后,我在曹家所有的财产就是我的报酬。” 她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小的妆奁盒放在床沿:“这是定金。” 温洵没有接,目光不由自主地朝那妆奁盒上扫过,心里一片激荡: 啊!终于要熬出头了!发财了!不用再勒着裤腰带过日子了! 当然,心里这么想,脸上却还是表现出几分目无下尘的冷漠与傲慢,她清了清嗓子,淡淡道: “钱财都是俗物,你这些还入不了我的眼界。” 兰卿有些倦地将瘦弱的身体缩进后面的被团中,她抿了抿苍白的唇,感慨: “玉川大人说得果真不错,等闲的东西是说不动温洵姑娘的。” 果然,就见温洵方才还蕴着疏懒意味的眸此刻已精光内敛,深不见底,她勾起的唇角笑意仍在,周身却是凛冽着煞气。 “哦?你认识蓝玉川?” 兰卿将妆奁盒往她的方向推了推道: “玉川大人说,关于戚先生丢失的东西他手上有许多线索,姑娘只消接了我的生意,那么,想知道的全部会知道。” 兰卿说完这句话不觉有些悚然,尽管她只是个传话的人,可依旧觉得森冷恐惧。 她向温洵看去,只见她清雅的面容在暗淡的烛光下明暗难辨。 沉寂在室内蔓延,兰卿有些不安正要开口,却听温洵道: “他要你这么说的?” 兰卿愣了愣,点了点头:“是。” 温洵喝了口冷茶,手指轻轻在杯身上摩挲着,半晌,道: “说吧,你要我们香月胧做什么?” 兰卿见她动容了,松了口气,然,说起自己的委托时她神色顿时晦暗不明起来,像是一口气堵在胸膛中无法吐出,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哑声开口: “我想请你们香月胧帮我调查,三年前,我们兰家五口的灭门惨案。” 灭门惨案......温洵神色没有变化,这种案子虽不是小案却还不足以要他们香月胧出手。 她道:“灭门案不是小案子,你们地方官府没有调查么?” 兰卿许久没有回答,温洵微觉诧异,只见她愣愣出神,脸上的神情古怪又空洞,过了会儿,她幽幽道: “我没有报官。” “为什么?” 兰卿无意识地搓揉着被角,道:“那天是我亲手埋的尸首。” “难不成人是你杀的?” 兰卿极慢极慢地摇摇头,说:“不是我......是我夫君——曹誉恒。” 她的双手不自觉交握在胸前,仿佛这样才能让堵在喉间的声音发出: “温姑娘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吗?” ****** 温洵将门轻轻关好,身后戚臻、怎怎、凤西玦三人一齐凑了上来。 戚臻先说话,他急于想要确认什么,声音都有些慌:“阿洵,那位兰姑娘怎么样了?” 温洵睨了他一眼,酸溜溜道:“怎么,这么关心她?” 戚臻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急地要解释。 怎怎却凑过来雪上浇油:“当然要关心,她是臻臻的妻子呀!” 凤西玦赶紧探手捂了她的嘴。 戚臻很是委屈,温洵也不理会他,她走过去将一只秀气的妆奁盒放在了桌上,对三人道: “香月胧要重新开张了,这是我们的第一笔生意。” 修长的手指轻轻勾开了盒子的扣环,“啪嗒”一声,盒盖打开了,露出了里头珠光宝气的好东西,最上面铺的那一层金锞子晃得人眼花缭乱。 怎怎双眼大亮,欢呼着扑过去,双手捧着宝盒,快乐地又蹦又跳:“嗷嗷嗷,我们有钱啦,我们有钱啦,我可以买新衣服买好吃的啦!嗷嗷嗷!” 凤西玦手忙脚乱地安抚着过于激动的妹妹。 看着两人高兴的模样,温洵道:“今天兰卿跟我说了一个故事。” 几人同时围着她坐下来听。 ****** 三年前,曹家少爷曹誉恒生了一场重病,很快要一命归西,他祖母为了给他冲喜,偷偷从民间买了个少女给曹誉恒配阴婚。” “那个少女就是兰姑娘?” “嗯。” “谁知自打兰卿嫁过来之后,曹誉恒的身体竟慢慢好起来,兰卿顺理成章地成了曹家的少夫人,不过曹老夫人不喜欢她,觉得她身世太过低贱,不但给曹誉恒另谋婚事还时常刁难她。” 怎怎义愤填膺:“那个曹誉恒也不管管他家那个坏老太太么?” 温洵摇摇头道:“曹誉恒知道祖母一直刁难自己妻子,但一直是冷眼旁观。” “那兰姑娘太可怜了。” “事情就蹊跷在两年前年初,曹誉恒外出经商路遇暴雨从山上滚落下去,失踪了三天,三天后,曹誉恒回来了,从此性情大变。” 戚臻也很好奇:“变成什么样了?” 温洵将修长的手指轻轻在桌上敲着:“变成了一个唯妻子命是从的好男人,为了保护爱妻不惜成了一个杀人魔。” 戚臻惊了一惊:“杀人魔?” “当年兰卿的父母因为家贫,供养两个儿子读书,便枉顾女儿性命将她卖进曹家配阴婚,谁曾想,没过半年,峰回路转,兰卿成了曹家少夫人,他爹娘又带着弟弟上门来,曹老太太自然不肯接济他们,兰卿只得典当自己的东西填补贪心的家人,如此,两相催逼之下,兰卿差点自尽。” 怎怎愤愤道:“哪有这样狠心的家人?” “是啊,因为心疼妻子,所以曹誉恒就杀了他们。” 温洵想到兰卿说话的模样,惊惧又甜蜜:“在我快被逼疯了的时候,誉恒替我杀了他们,我很高兴!我觉得这世上再找不到一个像他那么爱我的人了......” 听到这里,温洵问她:“我想你心里应该也知道了,现在在你身边的丈夫非鬼即妖。” “我知道,但我不在乎。”兰卿道:“温姑娘,我希望你可以帮帮我,夫君为了保持自己人的容貌,已经成了玉川大人手底下的傀儡了,他杀了好多人......我怕这些血债总有一天会报应在他身上。” 温洵听着她轻柔的絮语,望着那从薰炉中袅袅升起的甜香的烟气,像是想到了什么,黯淡的眸光拢下所有的心思,她淡淡一哂: “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宁愿负上数不清的血债......不过是愚蠢的深情罢了。” “是啊,世人多愚人,我宁愿做一个愚蠢的人。” “你希望我阻止他?” “是,我不在乎他是人是妖,我只想和他平平静静过完一生,我不想他因为我而被玉川大人控制一生......” ****** 天已近黄昏,温洵独自站在围墙边的一株金桂树下,在怡人的桂花香气包围下,她静静地看着远处河面上的光景。 戚臻跟着她走了出来,看到她温柔的侧脸,心里无端端地一揪: 她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好像有什么伤心的事一样...... 不会和他有关吧。 戚臻不安地走过去,轻声唤道:“阿洵?” 温洵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颔首,风撩起她淡紫纱衣的一角,如柔风拂柳,她的身影像是沉入湖中的烟,缥缈地令人捉摸不透。 她出神地看着远处,眉尖微蹙着,像是多少愁绪难慰藉,她明明可以笑得那么开心。 她很喜欢笑,笑起来可以让身边都融成一幅红尘缱绻的画卷,柔软可爱,但她不笑的时候比谁都要落寞。 他走到她身旁站着也没说话,过了会儿,听她道: “臻臻,刚才我真的很怕。” 他轻轻道:“怕什么?” 温洵轻咬着唇,幽怨地看着他:“我真怕你和那个兰卿有过去。” 戚臻如释重负,她会这么说也就说明他和那个兰姑娘根本没有关系。 温洵眼眶一红,走进他怀中,将脸颊熨帖在他胸膛上:“幸好,你没有。” 戚臻浑身一僵,他对她时不时亲昵的依偎根本无法招架。 他将手虚虚地靠在她背上,笨拙又坚定地解释着:“我没有!我当然没有!你......你不要误会!” 温洵轻笑一声在他怀中抬起头来,眼角弯弯的,眸中倒影着此刻错愕的他,她微微踮起脚,唇几乎要贴在他的唇边道: “你这么急着向我解释,这么怕我误会,是不是说明你喜欢我?在乎我?” 戚臻面红耳赤地后退了一步:“不不不......不是的......我我我......” 然而,他退一步,她就攻进一步:“不是这样么?哦,那么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我?不在乎我?” “不不不,也不是这样的......我我先回去包饺子了!”戚臻已经不知道是该摇头还是点头了,他支吾了半晌干脆红着脸逃之夭夭。 温洵看着他狼狈的身影,只觉一丝甜从心口溢出来: 这个傻子,明明就是喜欢她嘛,哼,看他嘴硬到什么时候。 她轻喃:“臻臻,你失去的东西我会帮你一样一样全部讨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