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移着轻快的步子,乐呵呵地走上长梯,行至仙居阁外,规矩地叩了两声门。
不一会儿,便见一面容沉肃的男子将门扉由内打开。
管事径直走了进去,背脊微弯,脸上堆着笑:“恭喜啊,李公子!”
说着,便将手里捏着的银票送到李聿手边,奉承道:“李公子好眼光,您押得那位银衣公子投了个全壶!这是您赢下的,过过目。”
李聿自斜入室内的阳光中抬眸,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运气好罢了。”
管事复又与他闲说了两句,继而一如来时腆着笑退了出去,将门掩上。
陆衡方听他们谈话,心下一阵疑云飘浮,迟疑半晌,遂问道:“公子,我记得下边投壶的二人都未着银衣。”
倒是薛姑娘穿了一身银色锦袍。
况公子让他回府取银子不是为了那位新来的投壶高手吗?听闻那人在蜀地都找不出敌手来,近几日才到的京城。
公子此次来正是为了一睹其风采,顺便捧个钱场。
李聿搭上手边的茶盏,轻呷了一口,“的确不是他们。”
似是一声轻笑,方听他道:“我押的,是薛翦。”
适才在后院见她那么随意一掷便知道,对于投壶,她定是各种好手。连那两个下场之人都被她所举震得神情一滞。
闻言,陆衡不由掀起眼帘,语气挂满惊愕:“薛姑娘?她竟下场了?”
在茗品楼投壶之人多是为了谋个营生,讨点小利,哪里有官家小姐下去比试的道理?这薛姑娘莫不是傻了?
李聿斜了一眼陆衡,话色清浅:“像她这般会作弄人,做什么都不奇怪。”
陆衡听后抿了抿唇,李聿话锋所指,他心下了然。
七年前,薛翦假借送礼之由,送了数十只硕鼠与李聿,令李聿病了一夜。又不知被哪个舌长的给传了出去,害他当即沦为京城笑柄。
李聿对此一直难以释怀,如今薛翦回京,恐是少不了要寻她报复了。
李聿偏首望了眼窗外天色,轻轻起身整顿,“走了,还要给我娘买桂花糕呢。”
薛翦步出茗品楼时,正好碰上了赵管家。
赵管家虽然看上去瘦瘦巴巴的,可一双深陷的眼睛却炯炯有神。
哪怕时隔七载未见,薛翦仍是在撇见他的第一瞬便认出了他,心中暗道不好,蓦地扭过头,疾步走向拴马处。
她原是想先回家的,可经过茗品楼时偏生很想再尝尝栗子糕的味道,至于投壶之事她也未预料到。
若让爹爹知道她回京后第一件事竟不是回家,定该说教她了。
薛翦将唇抿出一个“一”字,心弦紧绷,正快走到她的红马旁,即将踩镫而上,仓皇而逃之际,不防身后响起一道浑厚的声音:“小姐?”
便是如此单薄的两个字,如同施了咒一般附在薛翦身上,教她身形一晃,遂定在了原地。
这都能认出来么。
她现下一拢男装不说,纵是这些年也长开长高了许多,单凭方才一个照面便认出她了?
薛翦兜着几缕侥幸之心,试探地挪了挪步,又听身后传来一句:“小姐,是你吗?”
他的话虽是在问,语气却尤为平缓,甚至掺着八分笃定。
但见薛翦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自唇畔扯出一枚摇曳的笑:“赵叔......”
见状,赵管家忙上前几步行至她身旁,正欲开口便听她音色怏怏闷了句:“赵叔是怎么认出我的?”
斜阳落在少女眼梢,照出一片浓郁睫影,眼底似还浮着一抹不服气。
赵管家弯目笑了笑:“小姐还跟从前一样,欲逃跑时总是那般硬生生地别过头,复强作镇定。”
话落,薛翦大抵是面子上挂不住,眼神逐渐开始四处飘荡,仍低低应了句:“我没想逃......”
赵管家听出她一如儿时的矜骄逞意,心下不禁升起几分感怀,须臾,向她指了指对面的黑色马车,“小姐,上车吧。”
薛翦看了看她的马,又转眸望向赵管家,眼底写尽了不情愿。
“小姐,您的马儿我会让下人牵回去。老爷,夫人还有公子都很想念您,您还是先跟老仆回去吧。”赵管家瞧着她,生怕她又骑马跑了,说什么也要将她带回去。
薛翦本欲再争取一二,可一听他道出爹娘还有哥哥,心思一下消了个干净,遂点点头,上了车。
马车辘辘驶过几道街巷,两盏茶的功夫便到了薛府。
薛翦径自撩开车帘步出,自车轼上一跃而下,站定后举首望了望头顶的黑金色门匾,恍然间思绪万千。
自宣麒门进京时,她都不曾有一分近乡情怯之感,眼下回府倒是滋长出来了。
七年了,是该回来的。
薛翦隐隐一叹,复将视线调回,却有门卫看她面生,忙拦着询问她何故来此,通报姓名。